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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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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穴空大而神奇

来源:南方农村报时间:2019年06月15日版次:13

  到底是他变成了蚁,还是一只蚁变成了他?       网络图片

|昆虫记|
  蚁繁殖的速度异常惊人,那些黄泥是它们用嘴衔来并用唾液胶固上去的。树木慢慢会枯萎而死亡,而白蚁会最终将树木蛀空,直至将一段木头完全变成了一个蚁窠。
  蚁无处不在。蚁、蟑螂和老鼠的繁殖力惊人,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不亚于人类,这恐怕是地球上数量最多的“四大寇”了。田地或屋边竹木的空地处,常看到一些高高垒起的土丘,泥土细匀如筛过又巧妙而牢固地粘合在一起,看上去近似天然又如巧手为之。那都是蚁的巢穴。里面生活着难以计数的蚂蚁。在蚁的世界里,那个不算巍峨的土堆不亚于一座城廓,里面有高大辉煌的宫殿,层层叠叠的民居,还有四通八达的街道,并分布着庄园、店铺、储物间诸如此类。一座蚁城完全是由那些小不点的昆虫建筑的,其工程之雄伟壮丽及艰辛苦累不亚于万物之灵修筑城池。对于蚂蚁来说,它们的世界同样称得上广阔和空大。蚂蚁跟其他动物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们信奉伟大领袖的指导:人多力量大。它们过的是群居生活,在异类之中,不可能在如此容积的洞穴中生存着数量庞大的居民。
  在关于蚁穴广阔以及蚁国强大的想象中,没有比唐人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更恢宏壮丽的了。淳于棼只不过在大槐树下打了一个盹,却仿佛在另一个世界度过了漫长的一生。这也是一个关于梦境或梦幻的伟大言说及设计。它俨然指出了人生如梦万物皆空,荣华富贵权力美人不过是大梦一场。让我惊异的是淳于棼于片刻间竟拥有了一个完整、丰富而足够长久的世界,倘若忽视淳于棼的惆怅及失落,是否也可以说他借助一个梦境到达蚁国并拥有了一个比现实世界更值得拥有或度过的生命呢?在那里,梦境和现实的界线被混淆乃至被取消了,换言之,梦境是如此逼真,现实中的平庸及不可忍受被一再推迟。
  人生固然如梦,但梦幻也是另一个真实的世界。淳于棼借助某种不可思议的魔法,进入了蚂蚁的世界并将自己降格及缩小如蚁。在那一个如幻似真的世界里,他不知道自己是蚁,却依然拥有人的身躯和思维,并如同于现实世界中娶妻生子、建功立业直至他苏醒过来,发现一切回复现状,才发现自己进入了蚂蚁的世界,那些富贵和功业,只不过是昆虫世界里才可能发生的事。当他挖开蚁穴的那一刻,仿佛在多重的梦境中又苏醒了一次,而还有若干叠加之梦有待苏醒。仿佛他在大槐国的生活才是真实的,而他持着铁锨站在蚁穴般目瞪口呆的模样更像是一场噩梦。到底是他变成了蚁,还是一只蚁变成了他?在故事的这个层面上,这个“庄子梦蝶”式的悖论完全包涵其中了。
  在桉树或松木上,也经常看到树身上包裹着一层层黄泥,树干仿佛变成了刚出土的陶俑或木乃伊。那是白蚁正在树木上聚拢,噬咬并筑窠。蚁繁殖的速度异常惊人,那些黄泥是它们用嘴衔来并用唾液胶固上去的。树木慢慢会枯萎而死亡,而白蚁会最终将树木蛀空,直至将一段木头完全变成了一个蚁窠。我在小树林中经常发现一两米长的粗大木头横亘在林中,仿佛出自人的砍伐,其实不然,而完全是白蚁的杰作。看起来木头仍然完整,实已朽空,轻轻一触,即化为尘土,里面生活着难以尽数的白蚁及蚁蛹。我跟伙伴经常用树枝将桉树身上的黄泥扫荡一空,看见里面肥肥白白的白蚁幼虫,慌作一团,夺路而逃,而成虫长出翅膀,到处乱飞,并到他处繁殖。
  本地的蚁窠都不大。据说非洲大草原上,有高大如宫殿的庞大蚁窠,高逾数丈,宛若土丘,其坚固程度让人咋舌,连野牛站在上面眺望远方都不会倒塌。
  野地上的蚁类种数繁多,有一种大黑蚁常在林间出没,在树上爬上爬下。据说用此蚁泡米酒服用,可治一种咳嗽的顽症,对风湿骨腿痛亦有疗效。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常看到一个全身黑衣的老妪在村中出没,提着小铁罐去捕捉蚂蚁。她就是伙强的祖母,一个像幽灵般深居简出的人。我在童年时做梦见到巫婆,往往是在遇见她之后。据说黄蜂的天敌是穿山甲,蚁的天敌是食蚁兽。穿山甲同样食蚁,毕竟蜂长着一对翅膀,捕捉的难度不小。啄木鸟也喜啄食白蚁,但上述珍禽异兽在荷木垌一带已绝迹多年,我们无缘目睹。
  喜欢入宅的是一种小黄蚁(村人称之为“黄狮蚁”),它们甚至在墙角的裂缝处筑窠,经常排成长长的队列在厅堂乃至卧室中行军,形成一条灰黄色的“蚁路”,将我们的房子当成了其家园。有时母亲受不了,就用“竹搅火”去焚烧蚁路并烧其蚁窠,但收效甚微。黄狮蚁嗜食油和糖,若厨房里洒落了一些白砂糖,须臾间蚁闻风而至,聚拢成群。
  有一次,母亲刚倒好的油壶,才过了一夜,发现壶中一片深黄色,花生油(村人叫“清油”)原本澄黄透明,现在像掺入了一堆火灰。原来是跑进了不计其数的蚁。如果不将那些蚂蚁清除,那壶油就无法再吃了。油在村中算得上贵重之物,母亲不舍得丢弃,一罐七八斤重的花生油,得耗费多少颗花生啊。一斤晒干的带壳花生顶多可榨三两油(过滤过的),而一百斤晒干的花生得三五分地才能出产,还得经过播种、收获、整果及晒干等繁重劳作。花生油不仅是花生果的精华,同样是劳作和汗水的结晶。花生油也是神奇的“药水”,母亲通过它犹如变魔术似的,使寻常菜肴乃至不起眼的青蔬和咸菜变成妙不可言的美食。如果没有花生油(猪油则大打折扣)的调剂,即使是鸡肉也会削减其美味。
  母亲叫我上山采回一把松针,用井水略为清洗,拂干,就铺在一个罐子的开口上,然后小心地将壶里的油倒入去。那些松针就如一块纱布或筛子,起到了过滤的作用,将蚂蚁全隔在上面,而油汩汩流下,完全恢复了澄黄透明的颜色。蚂蚁一动不动,犹如芝麻的碎渣,早已淹死多时。一年之中,同样的事还会反复多次。乡间的蚁群之多让人头痛,碗啊,煲呀,洗得慢了,残羹及油盐总会招来一群蚂蚁,黑压压的一片,让人惊恐。
□黄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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