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傻哑巴得了一个高分，他把得了高分的作业本揣在怀里，带回家，在村子里到处转，见人就拿出得了高分的作业给人看。看到人家向他竖起大拇指，他的眼睛就笑得一条缝。
　　33年前，我在一个乡村小学教书，那一个小学是村里古老的祠堂改建的，学校旁边住着几户人家，据说是过去守候祠堂的几家老户。老户之中有一个叫“傻哑巴”的人，不光哑，还傻，张嘴和人对话“咿咿啊啊”，走起路来，身子摇摇晃晃，脚手前前后后晃动。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只知道村里人，老老小小都叫他“傻哑巴”。
　　傻哑巴做的事是放牛。回家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到学校玩，孩子们上课的时候，他就静静地呆坐在操场旁边的一棵梧桐树下，眼睛盯教室里，不转弯。孩子们下课之后，他的眼睛就亮了，看到娃娃们玩“丢草把”“藏石子”的游戏，他或在旁边站着傻笑，或也掺合到嘻嘻哈哈的圈子中，摇着头，晃着脑，憨态可掬。
　　傻哑巴一进入圈子，就给孩子们带来了无穷的乐趣，他们把傻哑巴夹在中间，把他当作“油油饭”一样推来推去地“炒”。很多时候，孩子们撕破了傻哑巴的衣裤，被“炒”得晕乎乎的傻哑巴，不恼，不怒，一直傻笑。
　　傻哑巴和老师学生混熟之后，就喜欢看上美术的老师上美术课。上美术的老师是一个女的，好看，白白净净的，小巧的样子。她是从城里来的，刚刚调到学校不久，画的画有山、有水、有人……也好看。
　　傻哑巴开始趴在窗台看，还伏在教室破后门外，往里瞄。静静地看，无声无息地瞄。一回，两回……时间长了后，美术老师就把他叫进来，让他到教室后面的空座位上坐下来看。傻哑巴喜得咿呀咿呀地叫，摇摇晃晃地跳。
　　和其他学生一样，傻哑巴聚精会神地看，聚精会神地听，慢慢地，他向老师讨粉笔，笨拙地在桌子上照葫芦画瓢。看他好认真好喜悦的样子，在以后的日子里，美术老师就不给他粉笔了，而是给他发了一套作业本和铅笔，像待其他学生一样待他，让他上课，让他做作业，还给他批改作业。
　　有一回，傻哑巴得了一个高分，他把得了高分的作业本揣在怀里，带回家，在村子里到处转，见人就拿出得了高分的作业给人看。看到人家向他竖起大拇指，他的眼睛就笑得一条缝。
　　接下来，傻哑巴就像一个大的小学生，像学校的一分子，看见学校有事就乐悠悠靠上去，主动干，抢着做。见操场上有纸屑、树叶，他捡得干干净净。见有猪啊、狗啊、鸡啊什么的进了校门，他连忙歪歪斜斜跑过去赶。见学校食堂的水缸里干了，没水了，他挑起水桶晃晃荡荡去挑。
　　挑水的水井离学校一里多路，在学校后山上，要翻一个小土包。每一回，傻哑巴挑回一担水，需要半个多钟头。他挑水摇摇晃晃的，走一路往外溅一路，溅到学校食堂时，大多数时候，只剩下半桶了。
　　等傻哑巴放下水桶，轮流值班做饭的教师连忙帮着把水倒进水缸里，再递给他一碗水一根烟。傻哑巴傻傻一笑，撩起衣襟擦擦汗，当场喝完水，再乐颠颠到外面抽起烟来，他慢慢地吸，慢慢地呼，慢慢地品，那样子，香甜甜的、乐悠悠的。
　　有时候，傻哑巴帮学校老师做事情晚了，遇到老师们吃饭，在老师们一再挽留之中，他总是摇摇头，傻傻地一笑，知趣地走开，等老师们饭吃完了，傻哑巴又出现在大家的周围。
　　有时候，老师们在走不开的情况下，就叫傻哑巴跑一些路，帮忙做一些小事。那天，美术老师上课上到一半，突然捂着肚子，跑回到自己的寝室里，出来时，把傻哑巴叫到教室外，把一个装卫生纸的尼龙袋和钱交给他，红着脸给他比划了一番，傻哑巴高兴地点点头，摇摇晃晃乐颠颠地到镇子里去给美术老师买卫生纸。
　　傻哑巴回来时，天就黑下来了，他放下卫生纸，转身要走，美术老师却坚决要他吃完晚饭再走。这一回，傻哑巴破例地在学校食堂吃了晚饭。饭后，美术老师还把傻哑巴带到自己的寝室里喝茶，傻哑巴走时，很满足的样子。
　　送走傻哑巴，美术老师改了一会作业，开始洗澡。洗到一半时，就听到窗外有打打闹闹的响声，她一惊，连忙穿好衣服，冲出门。一看，有两个人正在打傻哑巴，美术老师赶忙拖开打傻哑巴的人，问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说傻哑巴偷看她洗澡。美术老师看到站在一边颤抖的傻哑巴，什么也没有说，让傻哑巴走了。
　　那一夜后，傻哑巴再也没有到过学校，他在人们的视线之中消失了……
　　这一年冬季的一天，镜子一样的冰，孝布一样的雪，把学校和学校周边盖了一个严严实实。
　　这一天，轮到美术老师值班做饭，水缸里，猫喝的水都没有，她看到外面镜子冰面，发了一会愁，最后，不得不挑起了水桶。
　　低着头，美术老师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挪动了脚，这时候，她感觉肩上的水桶被人拿走了，抬头一看，是傻哑巴。他朝美术老师痴痴地腼腆地一笑，挑起水桶摇摇晃晃走了。
　　看了看表，还有一节课功夫，美术老师拿起课本，转身进了教室。
　　一节课上完，美术老师匆匆来到食堂，傻哑巴还没回。
　　美术老师心里一慌，急匆匆踉踉跄跄地往水井方向奔，她翻过小山包，赶到水井时，井沿立着一个水桶，井里静静地浮着另一个水桶，还有一个美术老师眼熟的作业本……
□熊立功
　　傻哑巴喜欢到学校玩。　　　　　　　　　　　　 插图 魏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