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小区住户将深居简出发挥到淋漓尽致。我家所在楼层共有四户人家。三户芳邻，两户是深圳本地人，一户是河南人。我们一家三口户籍虽都在深圳，但原籍湖北襄阳，称湖北人亦无不妥。庆幸的是，我这个“湖北佬”过年没有回老家。不然被困一隅，也可能归期遥遥了。
　　过去在老家，邻居之间相互串门司空见惯。自从来到深圳，尤其是搬进小区之后，邻居间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平日里，我跟几户邻居在路上、电梯或者开门碰面时，也会基于礼貌打个招呼，但从未串过门。在这个寒冷的春季，大家都深谙“宅术”，邻居们谋面机会更少了。明明大家都在家中，然而楼层悄无声息。偶尔开门，往消防通道门后的垃圾桶丢放垃圾，全都蹑手蹑脚，开门关门浑然不知，好像一丁点声响就会惊动瘟神似的。
　　农历正月二十左右，我打开门，匆匆扔了垃圾，折身回来，遇见住在我家斜对面的男主人从电梯走出。我习惯性地打招呼——考虑到非常时期，我没有说话，仅仅向他挥了挥手。但邻居并未像往常那样热情回应，甚至眼神冷漠，连脚步都没停，径直与我擦肩而过——不！不是擦肩而过，而是在我面前划了一道弧线，风一样飘过去，迅速拉开大门，“扑通”重重关上，留下发愣的我……虽说邻居间素无走动来往，但见面微笑点头或者寒暄两句也是人之常情。但此刻怎么啦？邻居见我对他挥手，仿佛看到一只鸟儿在低空扇了一下翅膀。
　　芳邻这一反常表现，让我油然想起前几天碰到另外一位女性邻居，同样发生“意外”。那天，我从地下车库走进电梯，刚到一楼，电梯门开了，与我家只一墙之隔的女邻居站在门口，正准备抬脚。我立马对她说：“快点进来！”女邻居冲我笑了一下，尽管也戴着口罩，但她的眉眼在笑。接着，她退后一步，说：“你先走吧！”“后面还有人？”我一边按住电梯开门键，阻止其关上，一边说：“我等你们！”女邻居语气坚定地说：“不用了，我们再等一会儿……”我带着一脸困惑松开按键的手。
　　面对邻居们接二连三的“怪异”行为，我慢慢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了。因为我是湖北籍人，他们或许有意无意地疏远回避。
　　在家里，我把与邻居“不期而遇”的事情讲给老婆听。她倒是沉得住气，有板有眼地分析道：“事情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自己小心过了头，疑神疑鬼。男邻居可能有事着急回家，女邻居可能后面确实有家人跟着，人家不想让你在电梯内等太久。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你猜想的那样，人家害怕……”怕什么呢？我们一家是湖北籍人不假，但春节前后一直呆在深圳，没有上飞机，没有乘高铁，甚至连城市公交都未坐过。几位从老家来南方过年的亲戚朋友，因为疫情影响，我们始终没有见面。我老婆说，现在疫情压倒一切，保命要紧，人家“宁信其有”，也不能怪人家。“因为你回没回湖北老家，人家不知道。就算知道你没回，但春节前后有没有与从湖北过来的亲戚、朋友、老乡见面接触，人家无从考证。”
　　当新冠肺炎疫情肆虐，许多人都整天处于焦虑、紧张、压抑乃至恐惧之中。我在单位食堂吃饭时，一位跟我关系要好的朋友，尚且询问我春节期间有没有跟老家亲戚或老乡见面。就连我自己，在某天晚上不小心受凉咳嗽，都担惊受怕了很久……
　　湖北属于疫情重灾区，所以人家一听到“湖北”两个字，或者一看到与“湖北”沾边的人，都有可能情绪紧张，甚至不寒而栗。但其实，人们不是排斥湖北人，也不是搞地域歧视，而是忧心疫情、害怕病毒。毕竟“新冠肺炎”因武汉而起，自湖北蔓延。当各地都高度戒备、如临大敌般抗击疫情，并不相熟的邻里间竖起警惕壁垒以及保护屏障，实在是理所当然。这应当是“恐屋及乌”心理。换位思考一下，假如疫情肇始于另外一个省份，我遇到那里的人，也会基于趋利避害本能，自觉不自觉地躲避。想到这里，我内心一片澄明。
　　我决定：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一旦在路上或者即将进入电梯遇到邻居，我都将自觉退避三舍。　　　　　　 □涂启智
　　非常时期，凸显了距离的重要性。　　插图 魏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