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微雨，在公交车内也能感觉到阵风肆意捶打着玻璃窗。
　　车内的乘客很多，同往日一样，还是老年人占较大比例。
　　北陵公园站到了，又急促地上来一些人。“关爱卡”“夕阳红卡”，机读声音不断传来，最后是“学生卡”，声音虽传了过来，却不见人影，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小平头才“冒”了出来。小平头上车之后，缓慢地在车内移动，双拐在晃动的车厢里寻找稳定的支点。
　　座位上的人似乎都习惯了“给老年人让座”的思维定式，没几个人关注拄拐的小平头。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孔，脸颊丰润，眉目清秀，额头上散落着水滴，不知道是汗珠儿还是雨珠儿。在立式栏杆把稳之后，小平头挺起胸深呼吸，然后，下嘴唇包住上嘴唇吹了口气儿，眉尖上的一滴水珠落了下来——这一切都被一位银发老者看在眼里。
　　老者坐在中间车门倒数第二排，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灰蓝背心，满头白发无一杂色，连眉毛都是白色的，给人清癯硬朗的感觉，老者四下瞅了瞅，没人给小平头让座，甚至看不出有人让座的意思。老者向小平头招了下手，要站起来。老者还没站起来，就被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摁了下去。女人四十岁左右，穿宽松衫，戴防晒帽。老者用眼睛白了女人一下，第二次努力站起来，不想，女人下摁的力度随之增大，老者仍旧没站起来。很显然，在一起一摁过程中，老者的情绪发生了变化，他面带愠色，用力站起……可惜，第三次又被摁下去。
　　最后老者改变的方式，不是自己用力站起来而是发力将女人推开，这次，他终于站起来。站起来的老者跨出两步，拉着小平头去坐他坐过的座位。小平头谦让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他大概真的累了，腾出的手不停地在额头擦来擦去。
　　老者瞅了女人一眼，女人扭过头去，她的脸色很难看。老者也扭过脸去，不理睬女人。
　　小平头是在辽宁大学车站下的车，老者还搀扶了小平头一下，小平头对老者连说谢谢，车门关闭后，小平头还面对车门站着，这时，外面的雨点儿也密集起来。老者摆了摆手，小平头没动，只是直挺挺在雨中站着。
　　公交车继续开动。老者坐过的位置没人去坐，女人过来搀扶老者坐下，没好气地数落开了：“你说你，车上这么多人，按年龄你不说最大也排在前边，怎么就显着你了，啊？”“你当英雄好汉倒是痛快了，我的责任可大了，你有个好歹，倒霉的是我，是我，知道吗？”“真气人，气得我这胸口都疼，你说你，怎么越老越不懂事儿呢……”
　　数落过程中，车内逐渐安静下来，有人甚至偷偷拿出了手机。老者四下观察着，他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突然雷霆爆发，大吼：“把你的臭嘴给我闭上！我怎么啦？我做好事不对吗？我帮助该帮助的人有什么错？……你什么身份啊，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你，给我闭嘴！”女人哑然失声，眼圈儿有些发红，此刻，正好赶上停车，女人头也没回，“噌”一下下去了。
　　公交车继续开动。车上人的关注点聚焦到老者身上。一身运动服的老头儿说：“看你样子像个老干部。”老者不置可否。一位穿大花衣服的老太太问：“那女的是你什么人呀？这么没礼貌。”老者说：“我家保姆。”这样一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帮老者声讨起来。“一个保姆，也太过分了。”“要好好教训教训她，还想上房揭瓦咋的？”“一点儿公德都不讲，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啦？”“要是我啊，回去我就让她滚蛋！”老者没再说话，默默地看着大家。
　　老者是在三台子站下车的，下车之后，他把胸前挂着的老花镜套在耳朵上。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就站在公交车站雨搭下避雨，同时，拿出了手机，笨手笨脚地编辑着信息。“小陈对不起，我实在不该跟你发脾气，我向你道歉。这件事，先是你不给我面子，后来是我不给你留情面，我们都有错，但主要是我错。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是好心，你平时为我做了那么多。都是我不好，我做得不对，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原谅我这个固执的老头子……老赵。”
　　信息发了出去，老赵心里还是不踏实，又补发了一条信息：“另外，你打出租车回来吧，车票我给你报销。我会在家一直等你！”
　　发过信息，老赵就在公交车站痴痴地等着回复。说起来，公交车站距离老赵家并不远，隔着雨幕，抬眼就可以望到那栋居民楼，望到十五层露台上放着的花盆。
　　老赵时不时看看手机，小陈一直没给他回复。老赵显得有些失望，有些心灰意冷。这时，老赵身边闪过一个人影儿。老赵摘下老花镜一看，原来是小陈，她手里拿了一把大伞，直直地立在站牌下。
　　老赵有些激动，哽了一下问：“你没走哇？”小陈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谁稀罕跟你一般见识！”
□津子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