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词小札 |
　　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尊前谁为唱《阳关》，离恨天涯远。 无奈云沉雨散。凭阑干、东风泪眼。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
——王诜 《忆故人》
　　王诜原是皇帝的一个驸马，曾任利州防御使，因为和苏轼交往，苏轼又因文字惹祸，他受到牵连，结果丢了驸马都尉，责授昭化军节度行军司马，均州安置，移颍州安置（按宋法，大臣得罪贬谪，称安置；小官得罪贬谪，称居住。但有时也有混称的）。原来的官禄丢了，家伎零落，仆从星散，荣枯之感，在作者是亲历的。这首词便是怀念已离去的家伎而作，写来情调凄恻。
　　上阕写夜阑酒醒时的心情，用一“懒”字点出谪宦环境中情怀的萧索。“尊前”句落到已去的家伎身上。“离恨”句点明追忆之悲，人去之远。
　　下阕进一步写酒醒后思量起近日忆人的苦闷。“无奈云沉雨散”，是近来丢不下的一段心情，指的不仅是家伎星散，而且包括过去那段繁华生活。“凭阑干、东风泪眼”既是忆人，也是对谪宦生活不满的表现。以下用“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三句补足上两句，意思是在这个季节，这个时候，这种情绪是更使人难堪的。这是一种行文上的倒装法，用这种技法，显得意尽而又未尽，韵味较长，引人推进一层去想。
　　以景语收束一阀或全篇，不但补足抒情中未尽之意，而且留下一段空白让读者自己去补足、去寻味，不肯“一滚说尽”。例如晏幾道的《蝶恋花》上阕：
　　初捻霜纨生怅望。隔叶莺声，似学秦娥唱。午睡醒来慵一饷，双纹翠簟铺寒浪。
　　这是在上阙用景语收束。有时使用倒装法，把景语放在最后，如王诜这首，在句法上是收紧了，情味上却更开拓一步。这些技巧都值得注意。
　　然而词坛也有许多怪事。怪事之一便出在大名鼎鼎的周邦彦身上。
　　周邦彦把这首词画蛇添足一番，冠以《烛影摇红》的名目，作为自己创作的新曲。其词如下：
　　芳脸匀红，黛眉巧画宫妆浅。风流天付与精神，全在娇波眼。早是萦心可惯，向尊前频频顾眄。几回相见，见了还休，争如不见？ 烛影摇红，夜阑饮散春宵短。当时谁会唱阳关？离恨天涯远。争奈云收雨散，凭阑干、东风泪眼。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深院。
　　两词对读之下，实在不能不使人吃惊。他把王诜的原作先是罩上一顶老大的黄色帽子，再把原作任意篡改一番，阉割了原作的精神，只剩下一片庸俗卑劣的欢情。这种做法，何止是点金成铁，简直是恶劣透顶。以周邦彦的技术水平，居然弄出这种东西，不能不说是词坛怪事。
　　据《能改斋漫录》载，周氏此词是奉旨制撰的。因为宋徽宗赵佶觉得王诜这首《忆故人》虽写得好，却还不够“丰容婉转”，就命周邦彦另加撰制，于是弄出这首《烛影摇红》来。也难怪！封建官僚机构的大晟府，只能出产这种下作的东西。奉旨填词的先生如周邦彦，为了给皇帝换换听觉的口味，就只有东拉西扯，胡拼乱凑，作为塞责了。古今一切应制、应教、应酬之作，大都如此，也不必去怪周邦彦了。　　　　□刘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