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芳菲 |
　　暗黑的云一会儿就跑到了头顶，原本晶亮的夜空一刹那间变得乌黑，大片大片的阴影如山般压下来。
　　顶住胃被灼烧的痛意，我打开手机，借着光，摇晃着走到楼下。楼下301室车棚前立着一个人，我经过她旁边时，她长长的丝巾被风卷起，掠过我的脖颈。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对，是个女人，身形苗条，尽管脸被遮住，但我仍能感受到她绰约的风姿。
　　女人的手正搭在一辆自行车上，可那自行车是锁着的，此刻，那女人正弯着腰费力地拨弄着锁。“怎么啦，开不了啦？”可能是女人太过于专注，没听见我说话，直起身越过我把车推着就走。车前轮着地，后轮悬空，滚过水泥地，发出沙沙的声响，与楼层之间挂着的“整治环境 健康你我”的大横幅发出的哗啦哗啦声一唱一和着。本想帮衬一把，可看到女子一点都不费力的样子，唉，还是把自己管好吧。
　　胃实在难受，我干脆蜷坐在楼道边，心想等稍微好点再上楼。胳膊肘顶着胃的时候，前方的身影停住了。哦，有一辆轿车横在前方路口。老小区就这样，车停得杂乱无章。那女子把自行车顺放在一旁，转头又慢慢来到旁边一栋楼下。那里停放着两辆自行车。其中一辆没有上锁，女子推着很顺手，一会儿就把车推到轿车旁边，与刚才的顺成一路。当她转头再来时，我终于忍不住了：“喂，要帮忙吗？女雷锋，你是想把楼下这一排的自行车都统一摆放啊？”黑暗中，女子摇摇头，丝巾随着她摇头的动作也在风中摇曳着，哦，真美！
　　当她把第三辆自行车再次推到那辆轿车旁时，我都不好意思了。左掏右掏，我摸出车钥匙，一路扶着花坛，努力使自己保持平衡。“妹子，我来把车挪一挪，我知道现在小区在整治环境，可我也没办法，你看，这么多车，往哪停啊！”还好，我没被胃痛折腾得丧失了自己最基本的素养。我麻利地发动引擎，倒车，腾出一点空地。女人朝我点点头，裹在丝巾里的脸被车灯闪耀着，是那样的白，而且白得瘆人。估计是冻着了，这大晚上的，让一个女人出来挪动摆放杂乱的自行车，真是难为她了。
　　看着女人一辆接一辆地把自行车从狭窄的口子推出巷道，看着那丝巾不停地随风飘扬，在黑夜中犹如黑色幕上招摇的水草，多倔强的一抹亮色啊！等她把三辆自行车都推出后，我又把车往前挪了挪，再次怀着歉意对她说了句不好意思。
　　“抓贼啊，抓贼啊！”不知哪层楼里传来震天吼，我猛一激灵。刚打开车门，就被一群人围住。“看你们往哪里跑！居然一个把风，一个偷！”看着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我努力睁大晕眩的眼睛。“是我啊，你们干什么？”瞪着一个熟悉的邻居，我脸涨得通红。“啊，那女的呢？快追！”我踉跄着随着他们的脚步，看到领头的伸出手，揪住那飞扬的丝巾，再一个狼爪手，揪住一把头发。
　　一阵唏嘘声、抽气声传来，只见那女人的头上光秃秃的，好像抹了明油一般，在这暗夜中是那样的贼亮、煞眼。我居然成了靶子，成了帮凶，还不知道。滚烫的血液在我指尖打颤，我的太阳穴直跳，喉咙发紧，“哇”的一下胃里的酒全都吐了，再加上冷风的敲打，终于清醒过来。“啊，这不是上个月电视台报道的那个女人吗？”人群中传来嘀咕声，紧接着一阵沉默。围观的一位大妈悄悄拿起领头人手上的假发，轻轻给女人戴上。
　　旁边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我使劲地按住跳动的血管。那天我也看过那则新闻：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孩子在路上散步，被一刹车失灵的自行车撞倒，孩子头着地，撞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母亲为了保护孩子，一头秀发被绞进车轮。孩子离世后，年轻的母亲也得了一种怪病，看见乱停乱放的自行车就要把它们挪走——挪到孩子的坟前。
□林春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