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世间 |
　　曹丹带着那个男人进来时，屋子里似乎暗了一下，暗是灯光的遮挡，也衬出了那个中年男人的黑。黑黑的皮肤，黑黑的脸庞，还有黑黑的脸上憨憨的笑。连小姨夫递上去的一支烟，那个男人接过后，也只会憨憨地小心翼翼道了声：“谢谢。”再没有别的表示了，在曹丹和那个男人走出去时，小姨夫不由得说了句：“这个男人是真的憨，接过香烟，也不知道主动给我点一下火。”又说：“这曹丹是什么眼光呀，虽说是二婚，那也不能找个这样的男人吧，这样的男人，不是把她和孩子们都给委屈了嘛！”屋子里的几个人，说起来大都是曹丹的长辈了，大家不自觉地摇着头。
　　我只是默默地听着，没说话。我的这个表妹，是真的不容易，表妹夫在她30多岁时没了，她苦苦撑了几年，终于是撑不住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要吃饭，要上学，还要照顾他们，光靠她在上海上班赚的那点钱怎么够。曹丹好几次和我打电话都哭了，说：“表哥，我这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实在太难了。”“我现在终于明白，女人能顶半边天的话的真正意义了，女人，顶不了整片天呀！”
　　在我走出去时，刚好碰到了曹丹。曹丹一个人站在屋外，脸低低地，是听到了，还是感受到了大家对男人的评价？
　　曹丹叫了我一声：“哥。”像要掩饰，或者说是解释什么，又说：“他看起来是有点憨。但他其实对我挺好的，不仅是对我，对孩子们也都好，他不像我是二婚，他是第一次结婚，他和我说，对两个孩子，一定会像亲生孩子一样照顾的。”
　　曹丹还说：“他还把这些年存的所有钱都拿出来，在郊区贷款买了个小房子，房主名字上有他，也有我，让我和孩子们在城里有一个真正的家。他还说，有这两个孩子就够了，我们不要再生了。我们要努力把孩子们培养好。”
　　我很认真地听着，也为曹丹能找到这样一个对她好的男人真心祝福，可是，我的眼睛扫了一圈，对了，那个男人呢？
　　曹丹愣了下，说：“刚刚，刚刚好像还在呢？”
　　不远处的一个屋，屋内打开着，脑梗一年多的爷爷躺在里面，还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我们谁都不大愿意走进的一个屋。我和曹丹刚走到门口，就有一阵浓重的腥臭味扑鼻而来。我赶紧掩了下鼻，还是走了进去。
　　从窗口照进去的光洒在床前，爷爷仰着身子，嘴里在哇哇地说着什么，那个男人，正在很认真也很仔细地给爷爷穿上干净的大号尿不湿，轻轻地将爷爷的下半身扶起，再穿上裤子。旁侧是刚刚换下来的尿不湿，被很整齐地拢在一起，桌子上的脸盆里还冒着热气，还有一条挂起来的毛巾，分明是男人刚给爷爷擦洗过。这可是连我们请的住家保姆都不愿干的事情，曾经一个月还因此跑掉了三个保姆。似乎是被我们看见了，男人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我们看了一眼，又憨憨地笑了笑，说：“我外公在世时也脑瘫过，我照顾过他一段时间，习惯了。”
　　我和曹丹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小姨夫他们，大家谁也没有说话，却都不自觉地点了下头。
□崔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