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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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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过凤凰村的黄鹤与兀鹰

来源:南方农村报时间:2021年09月18日版次:13

  一只浑身漆黑的兀鹰像一块黑铁在空气中浮动。

  倏地,一团黑影如漆黑的闪电从我的脚下掠过,瞬即消逝,它以雷霆万钧之势,抓走了一只小鸡。我呆若木鸡,愣了半晌。它距我如此之近,但我仍无法将其看清。我望着失魂落魄的小鸡以及愤怒得全身羽毛蓬起而“咯咯”地鸣叫的母鸡,深感抱歉。
  在凤凰村的山野上,孩子们能遭遇并有幸捉到的最大鸟类可能就是黄鹤了。鹧鸪及白鹤不是我们能染指的,兀鹰就更不必说了。那种黄嘴角及羽毛黄色及褐色杂陈的大鸟却是飞行拙劣的笨伯。它们爱守在水边,像鱼鹰一样捕鱼并含在喉囔里,飞回巢中吐出来喂给幼鹤吃。
  黄鹤飞得吃力,短促,且飞不高。那副手忙脚乱的样子枉有飞鸟之名,简直跟一只会飞的鸭子差不多。因而黄鹤的鸟巢不会建在高处,而是选择茂密的灌木丛或荆棘林。
  上山摘稔子及山蕉果的孩子在芒草及灌木丛中行走,分开枝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时常将黄鹤惊得飞起来,而被孩子们徒手擒获。有的孩子常带狗上山,那种看家狗在山上奔跑跳跃,亢奋异常,对猎狗这个角色很满意,希望将黄鹤从密林驱赶并协助主人擒获。
  孩子们捉黄鹤纯粹是为了玩耍,黄鹤肉腥臭,无人食用。麻雀虽小,肉却美味,孩子们爱捉来煲粥吃。黄鹤的叫声亦含混沙哑,算不上婉转悦耳。
  兀鹰常在村庄的上空盘旋,据说鹰眼最为锐利,它在高处,却不放过地上的一举一动。鹰类是高空飞行的高手,它沉着从容,不会像燕子那样有什么花架子,它飞行得几乎像在静止!一只浑身漆黑的兀鹰像一块黑铁在空气中浮动,连羽毛也像铁片单薄而沉稳,几乎没有振动。而它一旦发现目标或猎物,就急剧地俯冲下来,像漆黑的闪电那样划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猎物捕捉并遁逃现场。
  它经常捕食田鼠及小鸡。村庄的母鸡带着小鸡在草地上觅食的情况屡见不鲜,这就将兀鹰吸引过来了。“兀鹰叼鸡”是村庄时常发生的情景。
  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子,一旦发现兀鹰出现,都要大声呵斥以驱赶。没听说过有谁活捉到兀鹰。它飞得太高,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只兀鹰是静止的,既没见过兀鹰像红嘴鸟伫在枝头上,也没见过一只死兀鹰,我从未发现过一处鹰巢。
  据说中火嶂的悬崖有兀鹰的巢穴,但我无缘得见。鹰是神秘的,我不知它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它也是高傲的,不屑于以燕雀为伍,更不愿栖息于低矮杂树中。它神出鬼没,来去无踪,它偶尔现身于村庄的上空,只不过看上了那些鲜嫩可口的小鸡。
  在凤凰村,它是惟一明目张胆地去劫掠人类的生灵,其他如虎呀狼呀野猪呀,已被人类消灭殆尽,但人们对鹰无能为力。也曾经有人设圈套,放小鸡、网兜诸物诱捕兀鹰而未能得逞,这种方法曾让那些愚蠢而贪婪的麻雀自投罗网,也许鹰在高处已洞悉伎俩。也有人以汽枪射击,却连鹰毛也打不到一根。
  比起燕子来,兀鹰也许飞得没那么灵活,但也没那些轻浮的花招,而是扶摇直上,雷霆万钧,即使它静止不动,仍然保持了王者的气度和尊严。当它在高空上飞翔,双翅自然地轻拍,“人”字的两边笔画在反复书写,仿佛不是它在飞行,而是被气流所推动。
  我在村庄生活时,无缘目睹其他鹰类的风采,兀鹰可能只是最不起眼一种,饶是如此,我已为之迷醉。那天午后,一架银白色的飞机穿透了滚滚乌云而飞向远方,它看上去如此闪光而细小。一只兀鹰正在高处翱翔,它们于瞬间交错而过,在我的视线之内,鹰甚至飞得高过了飞机。
  鹰总是独来独往的,看上去如此自信,却又何其孤独。它很少开腔,不像多嘴的麻雀那样叽叽喳喳,不像呢喃的燕子跟配偶说着绵绵情话,也不像云雀如天女散花般舒展歌喉。它保持沉默。它没有同伴,没有朋友,甚至找不到敌手。
  一只鹰高高在上,君临天下,仿佛远离尘世的喧嚣与烦扰,然而它也终究要觅食,才不得不接近炊烟四起的村庄。
  现在回想起来,我很难理解一个孩子对鹰怀有的隐秘期待,那完全是出于对鹰的盲目喜爱。然而要刻意寻找一只兀鹰是无济于事的,你只能在某些时刻与其相遇。它出现过,又飞走了,每一只鹰看上去都像是同一只鹰。也许它们真的是同一个。至少在视觉上没法区分,一个孩子站在村庄的空地上仰望兀鹰,却没法目睹其细微奇妙之处,譬如兀鹰的脚爪、羽毛以及鹰眼的瞳孔上是否映照着孩子满怀惊羡和狂喜的脸。然而,那个孩子不止一次在黑夜中召唤着鹰,想象鹰挟裹着夜色降临屋顶。
  鹰的黑翅犹如夜晚的一角,却仍然蕴藏了黑夜的丰富、幽暗和深邃,也许还有惊异和恐惧。然而,即使有鹰飞过村庄,你也不可能目睹,鹰的身躯全融入了黑暗。他只能在梦境中见到兀鹰,乃至变成了那只鹰,沉醉于飞翔而浑忘了捕食。鹰在飞,天空如一张无限大的白纸,它像一支黑笔在划写而没有留下字迹。
  当孩子于清晨醒来,他仍依稀记得飞翔的乐趣以及双臂因为过度飞翔而微微酸痛。如果一个人想飞,那么理想的榜样不是燕子和麻雀,而是鹰了。
  即使最高明的轻功练习者,也顶多像鸭子一样纵跃及飞檐走壁,而无法像仙人御风飞行或腾云驾雾。“飞翔”几乎成了我童年时梦想的同义词,即使成年之后,仍常梦见鹰并跟它交换了身躯,在天上飞,一言不发。
  那一次,家里的母鸡带小鸡在田地上觅食,我跟在后头,当鸡们越走越远,直至来到旷野之中,我发现了天上的兀鹰。
  我像只看到一个影子,是的,兀鹰跟它的影子同样难以区分。我沉醉地望着它,仿佛在用目光捕捉梦中的一个幻影。我没有忘记见到兀鹰务必要大喊“兀鹰叼鸡喽——”的训诫,但我保持沉默。我担心它受惊吓而飞走。倏地,一团黑影如漆黑的闪电从我的脚下掠过,瞬即消逝,它以雷霆万钧之势,抓走了一只小鸡。我呆若木鸡,愣了半晌。它距我如此之近,但我仍无法将其看清。我望着失魂落魄的小鸡以及愤怒得全身羽毛蓬起而“咯咯”地鸣叫的母鸡,深感抱歉。
  兀鹰在天上(或者任何空间)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
  当天晚上,我受到了母亲的唠叨和指责。在她看来,看到兀鹰不呵斥驱赶而让其抓走小鸡,无异于抢劫犯的同谋。由此,我明白了兀鹰在母亲心目中深恶痛绝,无异于飞车抢夺的盗匪。这对鹰的不同认识,既丰富又削弱了它在我心里的形象。
□黄金明
  一只浑身漆黑的兀鹰像一块黑铁在空气中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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