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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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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母

来源:南方农村报时间:2022年03月19日版次:13
| 食物记 |
  阿东被公社派出所的人抓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全都呆了。阿东是我们那群孩子中最聪明、最大胆的。他的游泳连大人都觉得很厉害,潜到水里,一分钟不冒头是经常的事。在海里,他踏着一块木板就可以在海浪里起起伏伏。他常领着我们那群孩子往海边走。在我老家的海滩上,有一个地方,形状大小不一的礁石一块接一块,围出了一片像村里水塘般大小的海面,那里,风平浪静,就像水塘。那些奔突而来的海浪,都碎在礁石的身上。阿东就让我们在那片水塘一样的海里网鱼、摸螺、捉虾蟹,他自己四处乱游,四处乱跑,不时还会带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我们看。我就是在阿东的手里认识水母的。
  阿东把那些白色的东西摊在手里,大声吆喝我们过去,然后,得意洋洋地告诉我们,说这叫水母。就有小伙伴伸出手想摸,被阿东喝住。他说,水母有毒,不能随便碰。我们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阿东看着我们,“嘿嘿嘿嘿”地笑着说,不要怕,水母对坏人有毒,对好人不能放毒。我就记住他这话,后来,我在海里被水母蜇痛了,火辣辣地痛。我就想起阿东,忍不住就笑。
  水母能吃吗?有人问。小的时候,我们总是吃不饱肚子,寻找可以下肚的食物,就是我们下海的最主要目的,也是大人们放任我们到海里的原因。不能吃!阿东摇着头说,反正我从来没吃过。他转着身子问我们,你们吃过吗?没有!伙伴们异口同声地抢着回答。是的,家里的饭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水母,不然,我们也应该认识。那水母有什么用?有人问,不能吃,还有毒。养呀,水母可好看了。阿东大声地说。我傻傻地看着他,我不清楚他怎么知道水母可以养。但我们,还是养起水母来了。
  那些拿回家养的水母都是阿东帮我们捞的,每人一捧,放在盆里,盆里是海水。我们就那样端着盆,排成长队一样地走回家。大人们对我们一年到头养这养那已经习惯了,养蚕,养蝉,养蚂蚁,养虾,养螃蟹……只要不占用家里常用的东西,他们就不理我们。把水母端回家,我们给它寻找各种各样的栖身之地。那个从海里装水母回来的盆,母亲是不会放任我们拿来当玩具的。那时,家里可用的盆盆罐罐本就不多。我们将那些水母连同海水倒在残缺的瓦罐,没了边沿的盆子,或者玻璃瓶里,然后,藏在屋角,床上或者稻草堆边那些不易被别人发现的地方。
  我们并不知道水母吃什么,青草,虫子,蚂蚁,水蛭,甚至有人捉了苍蝇、蚊子这些东西。水母就那么安静地摊着,一动也不动,即使我们摆弄那些罐呀瓶呀,甚至那棍子捅它,它还是理都不理我们。夏天,那些海水渐渐地就有了味道。水母就那样安静地趴着,也不知究竟是生还是死。就有孩子慢慢地没了兴趣,包括我,把养在家里的端到外面倒掉,让养在外面的自生自灭,或者,一脚踢翻。说来也怪,那些猫呀狗呀对水母也一点兴趣都没有,它们蹭过来,对水母嗅了嗅,又走开了。而那水母,在阳光下,居然就一点一点化为水,最后,就剩下一些丝状的东西,和沙石混杂在一起。我曾经有过试着把水母捏扁的想法,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水母有毒,随便碰不得。
  但阿东家的水母居然就活了。
  他把水母养在他家的一个水缸里。我们村子有一口井,就一口井,全村人洗菜吃饭用的水都靠那口井,每家除了一副水桶,还备了两个水缸。阿东家在院子里装了一个打水机,也不用去井里挑水了。一个水缸空了,成了水母的床。阿东还不时去海里捞些虾呀水草呀海藻呀什么的回家,扔在水缸里,那水母不时就游一下,动一下。别的孩子养的水母都没了,阿东的自豪可想而知。可是,水母就在缸里,那么软软地躺着,没了我们在当时的电影里看到的游姿,阿东就有了心事。他盯上了村里供销社那空的玻璃罐。
  那些罐子平时装糖粒、酱油什么的。东西卖掉了,一时半会没货补充,卖东西的婶婶把它取下来,洗干净,晾干,一个个整整齐齐地摆在供销社的空处。阿东想那些罐子又大又亮,养着水母,就可以让我们看到水母游来游去的样子。他撬开了供销社的门,抱去了两个玻璃罐。第二天,公社派出所的人就上门了。
  阿东关了一天,就放回家了。他父亲,在他被押往公社的路上,把养水母的水缸砸了。从此,我们村里再也没有人养水母了。   □陈小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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