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里家外 |
　　那年春节晚会之后，张明敏的一首《我的中国心》风靡全国。我们一群孩子开始学着唱这首歌，我唱得跑调跑得找不着北，大利哥唱得比我还难听，跑调加破锣嗓子，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只有小志哥唱得最好听，我听着比张明敏唱得还好听。小志哥长得还帅，所以很快聚拢了不少“粉丝”。
　　小志哥是我的邻居，我们一起玩的孩子有十来个。大家都是他的“粉丝”，经常缠着他，让他唱歌。再后来，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也知道了小志哥唱歌好听，说他有天赋。小志哥真的是有天赋，无论什么歌，他听一遍准能学会。小学时，小志哥经常在六一儿童节表演独唱。到了初中，他依旧是学校的“歌星”。
　　那次，小志哥的一位表姑来他家走亲戚，偶然听到小志唱歌，她流露出“惊为天人”的表情。表姑鼓励他去城里找个老师好好学学，说不定将来能靠嗓子吃饭。那时小志哥的学习成绩不好，他上到初中二年级就辍学了。有天赋的小志哥是有大志向的，他可不甘心窝在小村里。
　　三年后一天，小志哥带上家里仅存的几百块钱，决心要去城里闯一闯，看有没有机会。那一年，小志哥18岁。
　　半年后，小志哥回来了。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我见到他一身脏兮兮的，胡子拉碴，像个讨饭的。在家里“闭关”几天后，他终于出门了。我看到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但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光亮和骄傲，就像是一盏熄灭的灯，再也亮不起来。那以后，小志哥开始沉默寡言。他依旧喜欢唱歌，我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他的歌声传过来。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睡觉，忽然被一阵歌声惊醒了。我“噌”地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地说：“小志哥唱歌呢！”歌声在夜里显得特别诡异，还透着忧伤的情绪，听起来有点瘆人。歌声断断续续，在黑夜里很有穿透力。母亲叹口气说：“大半夜的，小志这是干啥呢？”父亲说：“小志这孩子魔怔了。”
　　听到小志哥半夜唱歌的不止我们一家，周围邻居都听到了。小志哥很快就成了大家偷偷议论的异类，人人都觉得他脑子出了问题。不过我知道，小志哥很正常。有一次，他跟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唱唱歌就觉得开心起来了。”我说：“小志哥，我妈说，唱歌不当饭吃。”他哈哈地笑起来：“唱歌对我来说就是当饭吃，当酒喝！”
　　村南有个女孩原来很喜欢小志哥，大家都说他们在搞对象。可自从小志哥开始变得怪异之后，女孩也疏远了他。渐渐地，小志哥成了孤家寡人。我们都觉得他越来越怪。
　　小志哥到了三十岁还没娶上媳妇，他弟弟先他一步结婚了，他便彻底被剩在家里了。这些年里，小志哥甘心当一个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干活累了的时候，就站在高坡处唱歌。他的歌声还是那么悠扬动听，连田里的庄稼和鸟儿听了都要醉了吧？有时大家围着他打趣：“你没当歌星，白瞎了这好嗓子。”“当年的小志成了老志了，可你的嗓子咋不老呢？”小志哥听了这些话，不搭腔。他想唱的时候就唱，不想唱的时候谁也无法让他开口。
　　如今小志哥五十岁了，单身，过着清苦的日子。我父亲谈起他，说：“哎，小志错就错在一根筋，脑筋不转弯。”
　　我想，或许小志哥只是生错了时代。　　　　　　□马亚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