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野蔷薇 |
　　他在明镜般的湖水中看见了那张苍老的脸。
　　春日艳丽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形成斑驳的光影，晃得他好一阵头晕目眩。他漫不经心地盯着水面上的鱼漂儿，鱼漂儿像刚从水里钻出不久的蒲草嫩梢，任轻风吹拂，却动也不动。
　　听说，这片湖水连同湖边的树林即将被一家大型化工企业征用，也许他在这里垂钓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了。尽管这片湖水早被市郊的农民用各种捕鱼工具扫荡了多次，尽管他知道这里没有鱼，却依然痴痴地端坐于此。
　　在这里，他是唯一一个垂钓者。
　　鱼漂儿在波光中永恒地直立着。
　　人总是跟自己兜圈子，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他守候着没有鱼的湖，难道真的期待会有什么漏网的家伙上钩么？仅仅是一瞬间的走神，恍惚中他觉得鱼漂儿在颤动。他下意识地将渔竿往上一甩，湖面上立时泛起一阵细碎的水花，一条色彩斑斓的鱼儿被拽出了水面。
　　莫非是一条锦鲤？但锦鲤也不会有如此美艳的色彩，何况这湖里怎么会有观赏鱼？待那鱼儿随着悠荡的鱼线晃到他面前，却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那是一个特别丑陋的鱼中怪物，它没有鳞片，身上的色彩像是用油漆涂上去的，模样也极古怪，背上无鳍，腹下无翅，头大尾小，粗短方正，还生着一双鼓凸的大眼。
　　他望着那鱼儿，竟不敢把它摘下钩来。
　　那鱼儿吊死鬼般挂在鱼钩上，瞪着鼓凸的眼晴，和他默默地对视着。
　　这是一条什么鱼呢？大洋深处有各种奇形怪状的水族，难道这个小湖还通着大海不成？难道这是一条刚刚发现的鱼类新品种？或者是某种鱼儿的畸变？他知道，有污染源的地方，动物就会变得稀奇古怪，形貌狰狞。
　　他终于壮着胆子把那鱼儿摘下钩来扔在草地上，那鱼儿翻了个滚儿，便怪模怪样地趴在那里，将鼓凸的大眼瞪着他，眼中冒着凶光。
　　真是碰见鬼了。他用渔竿将那鱼儿杵翻，那鱼儿随即打了个挺儿，依然如刚才的姿态趴在草丛间，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他心虚了，额上沁出了冷汗。这时候起了一阵邪风，从树林子里刮来许多肮脏的塑料袋卫生纸等垃圾，如风沙骤起，这些垃圾在湖畔上空旋转飞舞，最后又纷纷扬扬地飘落到水面上。
　　他蹲下来，见那鱼儿嘴一张一合的，像是在恐吓他，也像是要跟他诉说什么。事不过三，他想。再杵它一次，不信它就不仰翻肚皮。于是他再次将那鱼儿杵翻。那鱼儿就像个不倒翁，晃了两晃，居然还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他彻底服输了。遇到这样怪异的事，说给谁听怕也是没人信的。他木然地望着那鱼儿，就像望着一个不可知的世界，心里充满了绝望。
　　阳光却依然灿烂，那鱼儿就静静地趴在草丛里异常夺目。他站起身，这才发现脚下有一两株刚刚破土的青草芽儿，在一大片枯草中愈发显得孤立。当他疲惫不堪地收拾好渔具，正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那鱼儿一眼。那鱼儿也正痴痴地望着他，却没了最初的狰狞。
　　他走上前，弯腰拾起那鱼儿，然后向湖里抛去。于是，在岸边草地和湖水之间，现出一道倏忽而逝的彩虹。
　　他静默片刻，转身而去，就再也没回到这里来垂钓。
□刘笑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