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无小事 |
　　今年家乡大旱，麦子长得稀疏矮小。收割机开不进这样稀薄的麦田，父母只得重新拾起多年未用的镰刀。看着他们弯下腰，一镰一镰地割着麦子，我突然想起了爷爷。
　　爷爷是个地道的庄稼人，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记忆里，每到麦收时节，天刚蒙蒙亮，他就戴着那顶破旧的草帽，腰里别着磨得锃亮的镰刀出门。我常常跟在他后面，看他弯着腰，左手拢住麦秆，右手挥镰，动作干净利落。那时的麦浪金黄饱满，爷爷弯腰割麦的样子，像是在向麦子鞠躬。
　　“农民靠天吃饭。”这是爷爷常挂在嘴边的话。他总说，粮食是老天爷赏的，得珍惜。每次吃饭，碗里不许剩一粒米。我那时不懂，只觉得爷爷太过较真。现在想来，那代人经历过饥荒，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对粮食有着近乎虔诚的敬畏。
　　这些年，家乡的麦田越来越依赖机械化。联合收割机开过，成片的麦子瞬间变成粮仓里的数字。人们渐渐忘记了弯腰割麦的辛苦，也淡忘了“汗滴禾下土”的真切。超市里永远堆满精米白面，餐厅里随处可见的剩饭剩菜，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我们对粮食的漠视。
　　今年这场干旱，像是一记警钟。麦子减产了，机械化作业不划算了，人们不得不重新拾起镰刀，弯下已经不太习惯弯曲的腰。这让我想起小时候跟着爷爷拾麦穗的日子。收割后，田里总会落下些麦穗，爷爷就带着我一根一根捡起来。他说：“糟蹋粮食，是要遭天谴的。”
　　如今，连年丰收让我们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粮食理所当然会从地里长出来，理所当然会堆满粮仓。我们习惯了在空调房里点外卖，习惯了对着满桌剩菜无动于衷，甚至习惯了用“光盘行动”这样的词汇来标榜我们已经遗忘的美德。
　　干旱中的麦田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的健忘。那些被遗忘的镰刀，那些不再弯曲的腰，都在提醒我们：好日子过久了，人容易忘记曾经的艰难。爷爷那代人弯腰割麦的姿势，不仅是对土地的敬畏，更是对生命的理解——知道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知道人终究要依赖大自然的恩赐。
　　站在干旱的麦田边，看着父母弯腰割麦的身影，我突然明白，那个鞠躬的姿势，不仅是对麦子的，也是对生活的。我们这一代人，或许真该重新学会弯腰，学会对粮食、对土地保持一分敬畏。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馈赠是理所当然的，包括我们碗中的每一粒米饭。
　　天还是那么旱，麦子依然稀疏。但在这个夏天，我似乎又看到了爷爷弯着腰割麦的样子——那个向麦子鞠躬的老人，用他最朴素的姿势，教会了我关于生命和感恩的最深刻道理。　　 □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