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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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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与读者互动,书才是“活着的”

来源:南方农村报时间:2025年07月03日版次:12

  电影《邮差》剧照。

  邮局有个部门叫“死信办公室”,专门处理那些无法投递的信件。“死信”这一术语意味着其他信件都是“活的”——这种说法当然有点荒谬,但它是一种自古盛行的思维方式。
  我读大学时,一位教授兼诗人常说,对于任何作品,只需问一个问题:它是活的还是死的?
  我同意他的看法,但他所谓的“活”或“死”的具体内涵是什么呢?生物学的定义可能是:活物能发育和改变,并能繁育后代,死的东西则是呆滞不变的。
  一本书如何才能发育、改变并繁育后代呢?——唯有通过书与读者的互动,无论这个读者与该书作者在时空上相距多么遥远。
  在电影《邮差》中,卑贱的偷诗的邮差对诗人聂鲁达说:“诗歌不属于创作者,它们属于那些需要它们的人。”他说的有道理。
  “活的文字”大多会以积极得多的方式出现。
  比如,萨克雷在《名利场》的开头有一个部分,叫“开幕前的几句话”,他在其中写到,他的这本书是“名利场”中的一出木偶戏,这个“名利场”中也包含了读者,而他(作者)只是这场“表演”的“经理”。
  在书末,萨克雷则说:“来吧,孩子们,让我们关上箱子,收起木偶,因为我们的戏已演完。”
  但在很多前言或后记中,作家们揭示自己是作品的创作者,并写些为书中角色辩护的文字,就像求职推荐信一样,或像专利药品瓶子上的推荐文字(可能是引述一个满意用户的评价)。
  或者,在小说的结尾,作家会给他的书“送行”,仿佛它即将开启一段旅行——作家祝它一切顺利,然后“看着它上路”;作家可能还会跟那些在这个旅程中作为默默参与者和合作者的读者告别。
  前言和后记中常有很大的篇幅谈到作者和书,以及书和读者之间的复杂而密切的关系。在作家笔下,他的书常常是“小”的,他会说“出发吧,小书”——仿佛他的书是个孩子,现在必须自己踏上它在这个世界上的旅程;但是,它的旅程——它的职责——在于使自己到达读者,并尽可能将书的意义传达给读者。
  普里莫·莱维在他写给德文译者的一封信中说:“这是我写的唯一一本书,现在……我感觉自己像个父亲,儿子已经成年离开,而我将再也不能照顾他了。”
  最无邪可爱的后记之一出自无赖的、一生穷困潦倒的法国诗人弗朗索瓦·维庸笔下,他用自己的诗将一个非常紧急的消息传达给一个富有的王子:
  去吧我的信,向前飞奔吧!
  虽然你没有脚,也没有舌头,
  但请你慷慨激昂地告诉他,
  我已被身无分文的窘境碾压。
  其他作家没有弗朗索瓦·维庸这么直白;相反,他们表现出了对读者的友好和关心。以下就是俄国诗人普希金在他的诗《尤金·奥涅金》结尾优雅地向读者告别的话语:
  读者,我希望,在我们分别之时/——不管你是朋友,还是仇敌/——我们的心里都充满暖意。/再见了,本书到此为止。/不管在这本粗糙的作品里你寻找的是什么——是骚动的回忆,/还是从劳苦和疼痛中得到休憩,/或仅仅是挑挑书中的语法错误,/还是浓重的色彩,诙谐的话语——/上帝保佑,愿你从这本小书里/得到满心的欢喜或尽情的乐趣,/用其追逐梦想或打新闻战。/上帝保佑,愿你至少收获点滴。/再见了,我们将分别于此。
  有时,作者允许书自己说话,不加干涉。下面是杰伊·麦克弗森的一首诗,名叫《书》。这不仅是一本会说话的书,还是一个谜语,答案就是诗题。
  亲爱的读者,我不像你一样有血有肉,/我不能像你一样去爱,你也不像我,/但我可以像你一样下水搏击惊涛洪浪,/犹如一艘朽船航行在凶险的大海之上。//在水流表面自由行动的水黾/纵然身轻自如,也不比我轻盈;/但以澄澈的眼睛扫视海底的老鲸/纵然巨大,也没有我的浩然胸襟。//虽然依着我主人的意愿我可以/遍及空气、火焰、水里和大地/我的重量握在你手上却毫无负担/我活跃在你的眼中,让你受益。//我是人类的仆人,却也与人厮打在一起:/人抓住我、将我吞下,我造福于他。/读者,请将我拿起。
  一本“小书”不仅是一艘船、一头鲸、一个和雅各扭打然后造福于他的天使,还是圣餐中的消费品——是可以被吞食但不可以被损坏的圣食,是既审视自己也审视食客与灵魂的关系的盛宴。读者不仅要与这个天使厮打,还应该将它吸收,使它成为他(她)的一部分。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选自《阿特伍德写作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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