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南泥湾来好地方……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这是村上的广播响起来了,它的大喇叭安放在村里山梁的最高处,面向全村人民广播。
腊月的一天,我回到村里。村长对我说,为了表示村里对你的欢迎,特在广播里放上红歌《南泥湾》。村长坐在他家广播室前,突然就叹了口气。村长,你这是咋啦?我问他。村长说,你看这村里,到处哪是庄稼,哪儿还有牛羊?
村长陪我去村里的坡坡坎坎看了一圈儿,到处是荒草,牛羊也没见到几头。村长说,全村现在还剩下“3861”群众300多号人了,其余的都外出打工,或到城里买了房居住。“3861”,就是留守妇女和儿童。村长又叹了一口气说,哎,我这个村长,也成了“3861”的总管。村长转而带着一丝欣慰的语气说,村里王大河,80多岁了,孙子们在城里买了别墅,一次次回到村里要接老人到城里住,老人死活不肯,说是要陪着村里那棵黄葛树,死了就埋在村里的水井湾。村长说,王大河就喜欢听广播,他一个人坐在山梁上,时不时还跟着广播里的音乐哼几句:“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有一回,村长开会回来,正好看见王大河在山坡上跟着广播里的歌曲摇头晃脑地哼唱。村长陪他坐下来,王大河从衣兜里抓出一把花生说:“村长,请你吃花生。”王大河说,村长啊,我舍不得走,心里也是舍不得这广播,听这广播,心里着实带劲呐。
村上这广播,得追溯到40多年前了。村长折着指头算了算,村上先后经历了9个村长。我从村里土房子的产房来到这个世界,就听到村里广播了。老村长告诉过我,我出世时,村广播还向全村播了最新消息:“老李家生下一男孩,体重6斤2两……”广播里还安排了音乐《喜洋洋》,算是全村人民送来的祝贺,那时,村会计的统计册上,全村人口2100人。我真幸福啊,2000多人送来祝福,比我现在生日时,几个零零星星的朋友发来滴滴滴的短信盛大多了。那个时代,广播里的播音,多是上级会议,或者革命年代的激情歌曲。所以,村里的广播可以作证,我村山梁山坡山道上,也有过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何天玉,你的大娃儿从广东回来了,赶紧回家；吴元才,你的干亲家明天贺房子,带信来请你去一下；朱老三,朱老三请注意了,你有一张汇款单,马上到黄葛树角去找邮递员领取；广大社员群众注意了,今天东南风刮过来,一直吹,吹,吹到了我们西南方,请各家各户注意防火；明天上午,全村民兵到村里搞打靶演习；请五生产队的姜家发队长,听到广播后马上到村里开一个紧急会议；社员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六生产队的何二贵家杀了牛,在村委会这边卖牛肉,大家赶快过来买牛肉,祝全村群众过上一个好端午；下面,开始播放天气预报了,根据乡上来的消息,明天可能有中到大雨,请社员同志们做好蓄水保水和防洪工作……
不是遥远的年代,我还依稀记得这些村里的广播播音。但有一次播音,让我差点崩溃了。那是20多年的夏日,村里满坡满岭绿浪滚滚。村里广播响了,我正躺在一棵大树下啃着西瓜。“请王永田赶快来村里拿录取通知书,你家二娃子考上大学了!”我一溜烟跑到村委会,看到了王二娃子的大学通知书。我得到准确的消息,我落榜了……
我跌跌撞撞跑到黄葛树下,哇啦哇啦,把刚吃下的西瓜吐了出来。
这村上的广播,40多年了,还坚持响起。我时不时回来,不过是想听听村里的广播。 插图:魏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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