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里短|
冬天似乎要在春天到来之前给她一个下马威,这几天气温骤降,把家里的热水器冻坏了,洗澡成了问题。
父亲从年青时就养成了每天睡前洗个澡的习惯,无论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从未间断过。虽然报了报修电话,可迟迟不见人来修理。天色渐暗,父亲不时跑到阳台上,焦灼地往小区门口张望,却尽是失望。于是我提议:“爸,我陪你去外面的浴室去洗吧!”父亲犹豫了一会,跟我出了门。
父亲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昏暗的路灯拉长了父亲佝偻的身影,夜很静,我清楚地听到父亲的鞋拖拉着地的声音。他的后脑勺上,丝丝缕缕的白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像路边的梧桐的残枝上挂着的枯叶,孤孤零零、摇摇欲坠,在萧瑟的冬天里透着无尽的苍凉。
浴室就在小区对面,装修得很豪华。父亲看着价目表,低声和我说:“这么贵,还是回去吧!”我说:“现在好一点的浴室都是这个价。”我领了号牌,套在父亲的手腕上,领他进去。父亲没再说话,默默地跟着我进了更衣室,脱了衣服。
浴池里云遮雾绕、人影幢幢,父亲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我试了一下水温,然后扶着父亲跨进池里,他慢慢将身体全部浸入水里。安顿好父亲,我也将身体泡进那水池里,如同淬火一般,那舒服劲从毛孔中渐次传递,一直到达发梢。正当我闭目养神慢慢享受时,父亲却扛不住了,一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将红通通的身子挪到水池边上,一边摇着头叹息着:“老了,不中用了,经不住热水泡了。”
“爸,我给你搓背吧!”我说。父亲的耳朵有点背,似乎没听到我说话,还在自顾自地用毛巾擦着身子。
我轻轻地扳过父亲的肩膀,父亲曾经浑圆的肩膀已日显瘦削,身上的肌肉已经松弛,斑斑驳驳,失去了光泽,有些晦暗。我将浸过热水的毛巾拧干,裹在手上,为父亲搓起背来。随着毛巾在父亲身体上游走,父亲惬意地发出轻哼声。随着我的力道越来越大,父亲受不住力了,肌肉越绷越紧,发出一声声低低的呻吟,最后终于忍不住转过脸说:“你用力稍微轻一点嘛!”我一下子愣住了,似曾耳熟的一句话,仿佛让我回到了30年前。
我小的时候最讨厌洗澡,澡堂里人多拥挤、气味熏人,可是父亲每周都会带我去机关浴室洗一次澡。
我最怕父亲给我擦背。父亲当过兵,练了一膀子的肌肉疙瘩。每次去洗澡,他先让我在水池里泡上一会,然后用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把我按在水池边上,再用缠着毛巾的手来来回回搓。父亲的手劲真大,总是疼得我龇牙咧嘴,父亲却从不手下留情,不给我浑身上下留下一道一道血红的印迹绝不罢手。搓完了,他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我从水池里拽出来,拎到喷淋头下面,把我冲洗干净。然后,他会像一个艺术家似的,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这件刚完成的作品,眼里都是满足的笑容……
“来,我也帮你搓搓。”父亲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刚想推辞,父亲的毛巾已搭在我的背上,我只能听话地弓起身子。起初,父亲的手还很有力,可是一会就力不从心了,手明显慢了下来,毛巾搓过我的背脊的时候绵软无力,他的喘息声也粗重起来。
父亲真的老了,我的眼角不禁湿了……
那一刻,我很想大声地说:“爸,我真的很爱您!”可是,我却没有勇气说出来,半晌,我才嗫嚅着说:“爸,以后每周我都陪您来洗个澡吧!”
可是我的声音,不知是被嘈杂的声音淹没了,还是父亲耳背,他似乎没有听到,只是眯起眼睛,默默地打量着我干干净净的身体,一如从前……
□黄建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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