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
我是一名中药师,每天跟紫胡甘草黄连厚朴这些植物的根茎叶花果实种子打交道。
有一天,我正提着电子秤站在药屉前抓中药,耳东来了!那时个苍白的小男孩,淡黄的头发稀稀拉拉地长在他的大脑袋上。他得了一种罕见的病,要喝大碗大碗浓稠的汤药。他总是一手牵着一只小斑点狗,另一只手被他妈妈牵着,趴在药柜上忽闪着大眼睛看我调配中药。那只小狗,是他在医院后面的河滩上捡来的,他给它取名叫乐乐。他会用细细的声音求我:“阿姨,多加一片甘草好吗?”
耳东的药方里有黄连也有甘草,连他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黄连是苦的,甘草是甜的。这个小小的病人,他的要求是那么微小,只是想在无边的苦里加上一点点甜,我不忍心拒绝他,可是一剂药又不能配过量的甘草。我数过了,三克甘草不多不少刚好五片。我想了个办法,先放三片；等他开口求我,我再加两片,这样,比他预期的还要多一片。这时他会很开心地笑,露出两颗好看的虎牙,乐乐也会欢呼着扑到他身上,亲切地舔舔他的小手,以示庆贺。而他的母亲,总是在一边用忧郁的眼睛看着他,眼角有泪光闪烁。
后来耳东的父亲来了,替换了他的母亲。看得出那时位严厉的父亲,说起话来不怒自威。那天耳东牵着乐乐,和他的父亲一起来抓药,我照例先配三片甘草,可是直到药配完了,也没有听到耳东那怯怯的请求,倒是乐乐在一边急得又蹦又跳。耳东抚摸了一下乐乐绸缎般的毛,呵斥它:“乐乐,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怕苦,爸爸说了药是越苦越能治病的,等治好了病,我们才能一起回家。”
不知为什么,听了孩子的话,我竟没有勇气当着他的面把那两片甘草加进去,而是背着他在自动煎药机里多放了两片,像做贼一样。药煎好后,我把液体药袋交到孩子父亲手上,他们的影子慢慢消失在住院部的楼道里。
从此,我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赠送”两片甘草给小病人耳东了,而是小心翼翼地把两片甘草塞进自动煎药机里。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我有时不得不装作对斑点狗很热心的样子,在逗它玩耍的过程中做一下手脚。总之,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原来的“赠送”活动只是一个骗局,跟商店里的“买一送一”一样,“羊毛出在羊身上。”
快过年了,耳东的病终于好了,要回家了,我为他松了一口气。那天,耳东抱着乐乐愁眉苦脸地来找我,原来狗不能坐火车,他爸爸不许他把乐乐带回家。这件事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足以破坏他大病初愈的好心情。他仰脸看着我,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对我说:“阿姨,我把乐乐送给你,我相信你一定会照顾它的。”我接过这份特殊的礼物,问他:“耳东,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呀?”耳东小声说:“我知道你是好人,我吃的药一点儿都不苦,是因为你偷偷给我加了两片甘草。”说完,他指了一下角落里那个黑乎乎的煎药机。
我接受了耳东的礼物,也回赠他一个礼物,外面用纸箱包装起来,四周剪了通气孔,我让他回家后再打开看。
耳东回到湘西后给我打来电话,是非常惊喜的语气,他说:“当我把纸箱打开,看到乐乐懒洋洋地从箱子里走出来,我别提有多高兴了!阿姨,我想知道,你用什么办法让乐乐变得这么乖哦?”
我微笑着告诉耳东:“我给乐乐喂了一朵非常漂亮的花,这种花有催眠的作用,吃了它,乐乐就睡过去了!”
我没有告诉耳东,我给乐乐吃的花,是一朵有毒的白色曼陀罗!漂亮的花大抵都有毒,比如罂粟。曼陀罗也是有毒的,我利用的是它的麻醉作用。三国时期华佗发明的麻沸散,其有效成分就是曼陀罗。
耳东高兴地说:“阿姨,谢谢你的甘草,谢谢你的催眠花。你的工作真是太有趣了,我长大了也要当中药师!” □刘美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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