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妻子从宠物市场牵回一条可卡狗,对东林说,800块,不贵,正宗英国种。他说,好好,其实真想一脚将狗踢滚。
他想,自己是不是心理变态,拼命挣钱还不是为了过上好日子,有钱就该享受,干吗老想着辛酸的过去?妻子是患难时跟上他的,受了多少苦和累才熬出今天的好日子,养一条宠物狗其实很正常。况且,800块钱对今天的他们来说,确实不是大数目。
父亲的形象又在他的眼前晃动着。东林的老家在乡下,母亲去世早,他们兄妹三个全靠父亲拉扯着。父亲像一头老牛一样整天累死累活地干活,依然没能摆脱贫穷的命。一家常是吃上顿没下顿。野菜、树皮、糠团,只要是能下咽的一家人几乎全吃过了。
他忘不了那个黄昏。他挑猪菜回来,踏进家门,顿时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弟妹们围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父亲坐在灶膛口一口一口吸着烟袋,见他回来,微微一笑,那笑好像不太自然,甚至有几分惶恐。父亲站起身,揭开锅盖,一股肉香弥漫开来。父亲拿起勺子给每人盛了半碗。他接过碗,碗中有一些野菜和一些小块的肉。
东林预感到了什么,心猛地往下一沉。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嘴咬得紧紧的,什么也没说,把碗端到了屋外,扒了个小坑,将碗里的菜和肉倒了下去,埋了。他站在坟状的小土丘前,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小土丘里埋着东林心爱的小黑——他从同学家抱回的只有四个月的小狗。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东林看到人家的狗,就想到发生在自己家辛酸的一幕。他发誓,一辈子不再养狗。
与同龄的伙伴相比,东林算是幸运的。他不甘在那贫瘠的黄土地上守一辈子穷,外出闯荡,打工、做生意,现在有了自己的公司,过上了上层人的生活。但他并不十分快乐,想起在贫病交加中去世的父亲,他就黯然神伤。
妻对狗宠爱有加,为狗梳毛、洗澡,喂食也很讲究:用肉、鸡蛋、胡萝卜等做成饭团,还有骨头、钙粉和美毛粉等。每当妻子喂狗时,东林总有一种罪恶感,常想到父亲那双因饥饿而深陷的眼睛。
今天中午,来了一个乞丐。尽管有人说现在乞丐是假装的多,但东林对乞丐始终是怀有同情心的。见到乞丐,他就想起过去那段贫穷的日子。他不相信,谁生活得好好的愿意当乞丐。当他放下茶杯掏钱的时候,妻子竟对乞丐轻蔑地说,走开,到别人家要。还任由狗对乞丐狂吠着。东林再也无法忍受了,他头一次冲妻子发起怒来,吼道:“你怎么能这样呢?”
饭后,妻子赌气地进房中午睡了。可卡狗也躺在门口眯起了眼睛。
东林又想起了小黑……
生活真是太不公平了。东林又吸了一支烟,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用麻袋套住了狗头,接着把狗塞了进去,用绳子扎好袋口,任凭狗呜呜叫着挣扎。
他决定把它扔了,任凭谁捡了去。
□王海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