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自然的，两人互相照进了彼此的生活，他们的生存之道，原本是不搭界的。从文之人最瞧不上的就是经商之辈，士农工商，中间差距可不是五十步和一百步，而是隔了几个等级。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这点上老祖宗可不是说了白说。
　　约个饭吧，啥时候！她说。
　　行啊！他没表示反对。
　　但凡前缀是啥时候的饭局一般约不成，他心里明镜似的，虚与委蛇这么一下，何乐而不为。
　　世故，是活到他这个年纪男人最起码的标配，女人在这个年纪，还能假天真一把。
　　哪怕他自认不是个随波逐流的人。一个姑妄言之，一个姑妄听之。默契度，可以用严丝合缝来形容。喜欢哪儿的饭菜？她的客套是有章法的，有着循序渐进的意味。一如对他的称呼，循序渐进着，由您变成你。
　　他心里，小小抵触了一下，不反感，还有点窃喜，对方毕竟，是位长相上可圈可点的女子。
　　哪儿的饭菜不都是吃。他漫不经心回过去，言下之意对她的约饭不是那么重视。避实就虚，他惯常用的春秋笔法。
　　这年头吃什么还真是个问题！她莞尔一笑，等你想吃什么饭菜了，我们再约。
　　约饭之事告一段落，他讶异于女孩身上与年龄绝不相类的通透，世故这字眼与她实在是相距甚远。
　　他是以识人而著称的。
　　她是以识货而闻名的。
　　不识货一时苦，不识人一生苦！这句话完美诠释了两人的相识。
　　她做服装生意，非主流那种，三十岁出头已开了几家连锁店，要论身材，她仅仅是过得去，但偏偏，她选中的款式，让多少同龄女子趋之若鹜。天底下，终究是身材仅仅过得去的女子占大多数，她毫不避讳，我定位就在这大多数中的极少数。
　　足够了！客源固定，目标清晰，口碑确立，强似服装超市大面积撒网。
　　这是一个选择越来越狭窄也越来越纵深的时代，受众面广成了大路货的代名词，处于消费群体的鄙视链末端。
　　他是深谙此道的，怎么说都在文化圈摸爬滚打大半生，都挂上名人标签了。挖一个坑不如打一眼井，打一眼井不如直通江河湖海，他这么表扬她的经营理念时，她的眼睛不由自主亮了一下。
　　一个书念得少的女子应有的表情，这点上她从不掩饰。
　　他享受这种尊崇，人跟动物一样都有趋光性，谁不想成为别人指路的明灯呢。
　　很自然的，两人互相照进了彼此的生活，他们的生存之道，原本是不搭界的。从文之人最瞧不上的就是经商之辈，士农工商，中间差距可不是五十步和一百步，而是隔了几个等级。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这点上老祖宗可不是说了白说。
　　约饭之事居然也不是白说，还有下文。
　　又一日，他在街上发呆，忽然接到她的微信，又作深层次思考？
　　这话的版权在他这儿，两人初识时，她信口问他，平时都干些啥？
　　发呆呗！他随口答。
　　发呆？她有点懵圈。
　　发呆是一种深层次的思考！他可不想让她误会自己浅薄。
　　天天深层次思考，那该活得多累！他来了个王顾左右而言他。
　　到我这里轻松一下吧！她发出邀请。
　　轻松的出处在她那儿，有次看她店里莺莺燕燕叽叽喳喳的，他忍不住感叹，最让人轻松的地方，莫过于热闹和喧嚣。
　　盛情难却，去了。他却没轻松起来，闲话中得知她店面开张时，父亲为她送花篮时遭遇一场车祸成为植物人。母亲被缠住脚步，出不了门。她十六岁就没上学，给人打工，自己摆地摊，一步步熬成老板身份。
　　男人倒是有一个，聊胜于无！这么沉重的话题她说得轻描淡写的，讲真，我跟他结婚几年交心的次数，还不如和您几次交心的多！
　　称呼又回到您上，以退为进？他忍不住幽了一默，客气是生疏的表现，你这么可不好。
　　想要不生疏简单，一顿酒就能解决！她眸子里有火苗跳跃，还没想到吃什么饭菜？
　　这饭约的，够技巧！
　　看着她烈焰般燃烧的红唇，他全身灼热，汗颜了，今天，真不行！
　　成名后，他像鸟儿爱惜羽毛般爱惜着自己的名声，跟年轻女子单独约饭，太容易让人产生遐想。
　　那明天？她眉眼里尽是宽容和理解。
　　刚舒口气，为一时脱身而庆幸，她忽然补上一句，后天吧，你不可能后天都被预约了吧？
　　这一问把他逼到了墙角，再推就很不男人了。
　　一顿饭，不成能被个娇巧女子给生吞活剥了，大不了，晚节不保一回。他点头，就后天！
　　说定了，后天，就我俩！她脸上的笑意爬上眉梢。
　　中间一天时光倏忽过去。
　　赴约时，他全衣全裤，盛夏的天啊，不分男女都短袖短裤，清凉得不要不要的。
　　谢谢你的庄重！她挤出一脸感激。
　　没上酒，谢天谢地，借酒乱性这一危险系数为零。
　　饭菜倒是可口，他却味同嚼蜡，心里时刻警示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
　　清醒得太绝对，他反而犯上迷糊，都埋单了，咋什么都没发生？
　　回去路上，看着主驾上专心开车的她，他忍不住浅薄了一回，我以为，你要做点什么出格事的。
　　为一顿饭，都逼宫了！她眼光从车内的后视镜撞上他，够出格的了。
　　出格在哪儿？他依然疑惑，从举箸到落筷，她没半丝半毫不妥的举止啊。
　　把您当植物人，您不会，见怪吧？迟疑一下，她终是解了他的惑。
　　植物人？他脸色瞬间僵硬。
　　我答应新店赚的第一笔钱，约爸爸一顿饭的！她抽动一下鼻子，有泪水滑下脸庞，您是唯一像爸爸那样能懂我经营理念的人！
　　她需要有这么个仪式感，填补人生的缺憾。
　　那一刻，他真想拥她入怀。
　　晚节，不保就不保呗！
　　可他还是选择了端坐。
　　约个饭吧，啥时候！临下车时，他郑重其事地对她发出邀请。
　　再说吧！她语气中竟带了犹豫，才片刻功夫，竟判若两人。
　　人不涉不知其深！有些饭需一约再约的，虚与委蛇是世故不假，却更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种通透。
□刘正权
　　他在心里时刻警示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　　　　　　插图 韦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