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叫虾姑，别的地方叫濑尿虾。这不同的叫法，有着不一样的情感。虾姑的叫法显然要亲切多了，它比虾大很多，就像虾的姑姑。而濑尿虾不仅不好听，也显得无厘头。
　　我已经记不起多大开始吃虾姑了，应该很早，因为虾姑在我们那里实在太普通了。只要有渔船出海，回来的那些装鱼的箩筐里，必定会有虾姑。那些虾姑，又被不经意间分到各家各户。甚至有的时候，满满一筐都是虾蛄。我能肯定，第一次吃虾姑，一定是别人帮我的，不是父亲就是母亲。虾姑有一层盔甲一样的壳，壳的边上还有刺。如果不是大人帮手，或者示范，小孩子根本就不懂得怎么下手的。
　　“先按摩，后脱衣，双手要并举。”这是吃虾姑的方法。拿起虾姑，用双手将虾蛄的头、尾捏住，一上一下地摇动挤压，然后，在它的身子上四处按按，双手按住两边剥去它的硬壳，这样，就很容易了。有一段时间，我吃虾姑的方法极为直接和粗暴，扯下它的头部，撕下它的尾巴，对着它的肚子咬一口，顺着咬到的虾姑肉往左边一扯，再往右边一扯，所有能吃的东西就全都挂在嘴上了。但母亲不同意我那种吃法，敲打过我几次，说显得像个饿鬼。我本来就饿，整个童年和少年时候，我一直就在从不间断的饥饿中度过的。我和母亲争辩了几次，但最终还是按照母亲教的方法去吃虾蛄。但我心里一直不服气的。
　　我后来想，也许是因为母亲觉得我的吃法看起来太残忍。可是，不论哪一种方法，最后不也是为了把它吃进肚子里去吗？这难道不是更残忍吗？
　　其实，村里人很少把虾姑做熟来吃，不论白灼，还是椒盐，抑或爆炒。可能就因为它实在太普通，太便宜了，也就懒得贴上柴火了。洗干净后，放在盆里，撒上盐，腌上一个晚上，第二天就直接可以吃了。生腌的虾姑肉嫩，饱满，汁多，鲜甜，腥，极为美味。如果是脊背的地方有一条金黄色的膏，那就更是佳品了。相反，熟的虾姑，肉会变少，且硬和干，少了生吃的那种淋漓酣畅，少了许多的乐趣。当然，生吃的方式并不适用于外村人，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水。我们趋之若鹜，到了别人那里就变成了唯恐避之不及了。村子有一户人家来了客人，午饭时，上了一盘腌的虾姑，而且是带膏的那种，那可是被视为待客的佳肴的呀，很不容易吃到的。客人原来是说好住一晚就走的，午饭后一个小时，就匆匆忙忙收拾东西走了，回到家，裤子里外都湿了。从此，不再到我们村子来了。
　　村子里既有捕虾姑的高手，带一张小网，每次下海都能背回满满一筐的虾姑，也有吃虾姑的能人，一只虾姑就那样放进嘴里，片刻功夫，头，壳，尾，完整地从嘴里滑出来，一点肉都没有。更厉害的，吃虾姑从不去头剁尾剥壳，一整条虾姑就这样吃进去，什么都没有浪费。有人说他是把虾姑吞进去，有人说他是带壳嚼烂后咽下去。可惜，现在也没有办法问他了。
　　我九岁那年，他吃虾姑时被卡住了，急急忙忙送到镇里的医院，半路上人就断气了。医生说，他的咽喉被虾姑两边的刺钩住了，咽不下去，喘不了气。村里的老人有时提起他，总是叹气，唉，做人做事，就算是吃个虾姑，也要顺着理才行！
□陈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