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世间 |
　　临走的前一天，焉瓜和翠玉才告诉老母亲和女儿英子：明天要走了。老母亲是焉瓜说的，老母亲感到很意外，说：“往年都是过完大年才走，今年咋这么早？今天才正月初六。”焉瓜说：“工地赶工期，喊早点回去。”英子是翠玉告诉的，英子正在做作业，翠玉摸摸英子的头，说：“英子！爸爸妈妈明天就要走了。”英子一激灵，扭头看着妈妈，眼眶已经红了，里面泪珠儿打转，说：“你们咋这么早就要走？”
　　焉瓜和翠玉都知道这对老母亲和英子的打击都很大。为了他们回来好好过一个年，老母亲养肥了两头猪，去年刚进入腊月，就把猪杀了，熏好了腊肉、做好了香肠；英子在腊月里不知打了多少次电话，问他们啥时候回来。腊月二十八，他们回来那天，英子打了七八个电话，一遍遍问他们到哪了。黄昏，他们到村口的时候，英子已在那儿等很久了。
　　“工地赶工期，爸爸妈妈必须走。”翠玉把英子揽在怀里，说，“爸爸妈妈走了，要听奶奶的话。”
　　就一句叮嘱就够了。英子是很懂事、听话的。再说，这是出乎意料的离别，说多了伤感。焉瓜和翠玉当然都知道，老母亲和英子心里有很多不舍，盼了一年，就在一起八天。往年，正月十五，老母亲要把大舅幺舅他们都请来家里过大年；正月十三，一家人都要去赶庙会，庙会很热闹，英子特别高兴。今年，她们肯定也计划着、盼着，可他们初七就要走了。
　　其实，焉瓜和翠玉心里又何尝舍得呢？只是他们肩头的担子实在太重了，一头挑着家里的老少，一头挑着家里的日子。可他们的肩头挑不了这么重的负荷，只能舍弃一些。别的不能舍弃，就只能舍弃对老母亲和英子的陪伴了。
　　第二天凌晨五点过，离天亮还早，焉瓜和翠玉就准备出门了。老母亲和英子也起来了，为了再看看爸爸妈妈，英子昨晚一直兼着心，生怕睡过头，爸爸妈妈走了。老母亲已催了他们几次，在老母亲的观念里，出远门就要走得早，这样路才会越走越亮。这有一种很好的寓意，一切顺利、越来越好。可焉瓜和翠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绊着，一直到五点过才出门。
　　焉瓜背一个大包袱，手里拎一只箱子。翠玉背一个小包袱，手里也拎一只箱子。装满了腊肉香肠衣服。
　　“妈！我们走啦。”焉瓜和翠玉对老母亲说。
　　“英子！在家听奶奶的话。”翠玉又叮嘱。英子点点头，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离天亮还早。黑夜里，一束手电光慢慢移动。
　　山路窄，弯弯曲曲的。翠玉在前，焉瓜在后打着手电。突然，翠玉冷丁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焉瓜说：“看好路。”翠玉说：“我心里咋老想英子，她不会在家里哭吧。”焉瓜说：“不会，英子懂事。”翠玉说：“再懂事也才八岁，表面上不哭，心里也在哭。”说着，脚下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焉瓜说：“别东想西想了，越想心里越难受。”
　　焉瓜和翠玉都不敢告诉老母亲和英子，他们今年提前回去不是为了赶工期，工地要过完大年后才开工。他们是去帮忙照顾老板半瘫的母亲和九岁的儿子。
　　老板的家是一套别墅，在镇上，离工地不远。老板两口子因事要出一趟远门，初九走，不方便带儿子去。本来是雇了一个保姆的，可老板娘不满意，辞退了，还没有找到新的，就请焉瓜两口子帮忙顶几天，说他们过完大年就回来。
　　老板说不会亏待他们，会给钱。
　　焉瓜两口子商量过：不就照顾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子么？不要钱。老板能记住他们比啥都强。
　　天慢慢亮了。　　　　□刘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