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焉似乎种地有瘾。拆迁住进小区后，老人拿社保，年轻人上班，都不种菜，地都白了。老倔爷腿脚有些毛病，来来去去的费事，更不想种了。只有可老焉还回去种。
　　隔三差五的，老倔爷就发现有人在自家门把上挂一袋子菜。都是普通的菜，菠菜、棒菜、白菜、青菜、豌豆尖啥的。开始，老倔爷以为是老伴儿买回来的，忙着去跳广场舞，顾不得拿进屋，就挂在门把上了。老伴儿回家，一问，才知道不是她买的。但菜还是吃了。管它呢！
　　老倔爷老两口住一套七十平米的房子。拆迁安置的标准，每个人三十五平米。儿子一家是三人户，在另外一栋。老伴儿说可能是儿媳妇买的，老倔爷觉得不可能。儿子两口子成天都在忙生意，哪有空？再说，她有钥匙，为啥要挂在门上呢？打电话问儿子媳妇，果然不是他们。
　　打开门，又发现门把上挂着一袋子菜。是芹菜。
　　这成了老两口心里的一个谜。
　　“吃了人家的菜，总该晓得主人是谁呀！”老倔爷说。
　　“怪了！哪个送的呢？”老伴儿嘀咕。
　　本单元有几户平常关系比较好的。老倔爷想是不是他们中的哪家呢？碰见都问了，可都不是，都说没在他们家门把上挂过菜。后来，楼下的张五娘说：“说不定是马老焉。”
　　老倔爷笑着摇摇头，说：“不可能是他。”又说：“咋会是他呢？”
　　张五娘想了想，说：“说不定真的是他。”又说：“只有他经常回老院子种菜。”
　　老倔爷还是觉得不可能是马老焉。
　　以前，两家住前院后院。拆迁安置抓阄分房，又抓成了左右邻居。老倔爷老说自己倒霉，一辈子都跟马老焉家做邻居。老倔爷讨厌马老焉。
　　两个老头的矛盾是因为老家的菜地。两家的菜地紧挨着，中间隔一条过道，两家共有。过道原来有两尺宽。老倔爷承认自己种菜种地都不如马老焉，种同样的庄稼同样的菜，马老焉侍弄出来的都比自家的好。平常，马老焉老两口的收入就是靠卖点菜、养点鸡，还喂了两头猪。但老倔爷讨厌马老焉种地贪心，菜地间原来两尺宽的过道，马老焉种一次菜侵犯一点，种一次菜侵犯一点，到后来，就剩下不到一尺宽了。马老焉种出的菜老婆子上街卖，老婆子卖菜也贪心，一根芹菜一棵菠菜都计较。老倔爷挺看不起马老焉老两口，不好说老婆子，就说马老焉：“马老焉！哪有你这样种菜的？原来两尺宽的过道，你看现在还有多宽？”
　　马老焉在菜地里拔草，抬起头说：“原来哪有两尺宽？我的地就这样子，又没有往那边多挖一锄头。”
　　老倔爷说：“多没多挖你自己晓得。”又说：“多栽几棵菜，要肥死你。”
　　马老焉又埋头拔草，嘴里说：“你管！”
　　慢慢的，两个老头的关系就有些僵，见面也不想打招呼。马老焉有时候跟老倔爷说话，老倔爷也是鼻孔里哼哼。
　　马老焉似乎种地有瘾。拆迁住进小区后，老人拿社保，年轻人上班，都不种菜，地都白了。老倔爷腿脚有些毛病，来来去去的费事，更不想种了。只有马老焉还回去种。有人说：“马老焉！两口子每个月几千块，还种啥菜嘛！劳神费力的，值几个钱。”马老焉说：“地白着，可惜了。”种出的菜吃不完，马老焉就让老婆子给儿子媳妇送一些去，其余的拿去街上卖。以前，老婆子卖菜论斤两，跟菜贩子一个价。现在论堆儿卖，便宜，好卖。
　　因为张五娘的话，老倔爷开始留意起了马老焉。他心里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些菜说不定真有可能是马老焉送的。
　　“老伴儿您说，那些菜会不会真是他送的呢？”老倔爷问老伴儿。
　　“我猜有点像。”老伴儿说。
　　黄昏的时候，老倔爷看见马老焉又拎着一大袋子菜从外面回来了，就悄悄跟在后面。他看见马老焉进单元门，上楼，开门进屋，门却没关。老倔爷躲在楼梯口，留意着马老焉家门口的动静。
　　片刻，马老焉又悄无声息地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小一些的塑料袋，袋子里是一些菜。老倔爷看见，马老焉把袋子轻轻挂在他家门把上，瞅瞅，就返身回屋，关上了门。
　　“那些菜真是马老焉送的，今天我看见了。”晚上，老倔爷对老伴儿说。
　　“唉！以前为二指宽一溜地，您跟人家闹的……”老伴儿说。
　　“那是以前，现在哪个还闹……”老倔爷说。
　　老倔爷想跟马老焉道个谢，却又抹不开面。
　　这天早饭后，吃了点水果，老倔爷突然说想去老院子看看。去了，发现房子已经推了，只有竹子树木还在。马老焉独自一人在自家菜地里忙，躬着身子，拔杂草、撇老叶。老倔爷走过去，跟马老焉打个招呼，递一支烟过去，说：“老伙计！要说种地，全村没一个抵得上您。您看这菜，看着就喜人。”说着，按燃打火机递到马老焉面前。
　　马老焉吸一口烟，笑笑说：“农民，不会别的，就会种地。”
　　老倔爷瞟一眼旁边自家空着的菜地，说：“老伙计！您喜欢种，我家的地都给您种吧。”
　　马老焉看着老倔爷，笑了一下。
　　“好好的地白着，确实可惜了。”老倔爷又说。　　　　□刘平
　　种地成为老人忘不掉的习惯。　　　　　　　　　　　　视觉中国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