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里家外 |
　　因为排行老九，姓王，镇上人都叫他王九，本名反而没人叫了。王九上面有八个兄弟姐妹，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到了他这，据说出生时被脐带勒到了脖子，缺氧伤到了脑，智力受到了影响。
　　认识王九还是在镇上读初中的时候，他没事总喜欢到处游荡，而且喜欢到学校旁边玩，或许没读书的他，心里也是向往着像正常人一样读书的吧。学校里有些男孩子顽劣，看到王九，总是叫他傻子，时不时地捉弄他欺负他，抓只虫子吓他，或是扔个土块砸他是常有的事。
　　那日下午，我看到王九一边走，一边一只手摸着额头，嘴里还在喃喃地念着：“打老子，又打老子了。”额角那红肿了一块，皮也破了，他身后不远处几个男孩还在那嬉皮笑脸地冲着他叫傻子。我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跑过去斥责他们连个傻子也欺负，太不像话了。男孩子们悻悻地散开了，王九走过来冲着我嘿嘿一笑。我问他：“疼吗？”他不回答，还是摸摸脑袋说：“他们打老子呢。”这语气让我想起了鲁迅笔下的孔乙己。我说：“你先别走啊，受伤了要涂药，懂吗？”然后转身去旁边医务室拿了点紫药水出来，王九看样子是真听懂了，居然乖乖地站在那，我用药水给他涂了红肿的地方，也不拒绝，只是嘿嘿笑。王九身材瘦小，脑袋大，眼睛也大，笑起来有孩童的纯真，他看上去应该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我挥挥手叫他回家，别在外面乱走，免得被人欺负，他“哦哦”答应两声走了。从此，王九每次遇到我，都会对我“嘿嘿”笑两声，在他的笑容里我看到了一种单纯的善良。
　　有次我放学后留在班上出黑板报，正写着字呢，居然看到王九走了过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他拿起旁边的粉笔，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写下“王九”两个字，我一看不由惊奇地赞道：“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啊，真厉害！”王九一脸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在黑板上写下“姜燕”，告诉他这是我的名字，他瞪着大眼睛看了好一会，摸摸后脑勺，说句太难写了，把我逗乐了，那一刻，我觉得王九其实也没那么傻。知道我的名字后，王九在镇上远远地看到我，就会叫起我的名字来，一副看到熟人很高兴的样子。
　　王九还有个很神奇的本领，就是不用看钟表，或许他根本也不懂得看，但是他只要抬头看看天，就能说出现在是几点钟，前后相差不会超过十分钟。所以镇上人看到他，经常都会问一句：“王九，现在几点钟了啊？”他便会认真地看看天，然后很认真地告诉别人现在是几点了。为了验证他这项神奇的本领，我也好奇地问过他时间，他说得果然和钟表上的时间相差无几。他看天的时候，那一刻一点也不像傻子，倒像是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天才。
　　我初中读完去别的镇读高中，遇到王九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在镇上遇到他，他看到我会有片刻的迟疑，一会儿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惊喜地叫起来：“姜燕，你是姜燕。”我笑着说：“是呢，是呢，我是姜燕。可王九，你这么快就忘记我了啊。”王九晃着他的大脑袋，眨巴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好意思地又“嘿嘿”地笑了。
　　后来，我去了外地读大学、工作，再没见过王九。前些日初中同学聚会，我问起老家的同学，王九怎么样了，有同学说，王九现在在镇上一家浴室做跑堂，能自己养活自己呢。我听了很觉欣慰，甚至想着去看看他，是否还记得我，但终究还是没去，只在心里默默祝福他。
□姜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