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冬至，天与地就合围成一口巨大的酿酒缸，各种腌肉与美好的期盼一起在朔风中发酵。暖阳派出无数光柱，只轻轻一插，一搅，醉人的腌肉香味就溢出来，家家户户都陶醉在美妙的醇香中。
　　“冬至腌肉香啊。”奶奶搬出一挂挂腌肉，努力踮起脚尖，将它们挂满竹竿，晒到暖阳下。
　　猪肉是奶奶冬至这天腌好的。奶奶腌肉先炒“花儿盐”，大铁锅架起来，红红的火苗卷起来，待腌的猪肉搬出来……一切准备就绪后，奶奶洗了手，撸起袖子，将食盐和花椒倒入铁锅翻炒，等到粒粒盐花在锅中炸响，缕缕蒸汽在厨房飘摇，微辣的椒香自空气中飘出时，“花儿盐”就炒好了。雪白的食盐与绯红的花椒混合在一起，恰似漫漫雪地上洒满片片梅花，氤氲出无限喜庆。奶奶趁热盛出“花儿盐”，抹在长条状的猪肉上。奶奶抹得很仔细，很均匀，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一块猪肉，而是一件艺术品。奶奶说，这是过年肉，必须用十二分的诚意做好，来年才会百事顺遂，喜获丰收。抹好盐的猪肉被奶奶一层一层地码进黑瓷瓮里，压紧，掸平，再盖上盖子。“好了，”奶奶满意地拍拍手，眼底漾着笑，“冬至腌肉香，再过几天我们还腌几只鸡，好好过个肥年。”
　　看奶奶腌鸡也很有趣。冬天日头短，天快黑时，奶奶年初养的一群公鸡母鸡就“咯咯哒”地回笼了。奶奶悄悄走过去，伸手一抄，就抓住了一只“咯咯叫”的老母鸡，再一抄，又抓住一只“扑棱棱”的大公鸡。奶奶一边将鸡头窝进鸡翅膀底下，一边念念有词：“鸡啊鸡啊你莫怪，你生来是人间一碗菜。”祝祷完了，奶奶才烧水，杀鸡，拔毛，炒“花儿盐”，腌鸡肉。我们都笑话奶奶虚伪，又想吃鸡肉，又想求得鸡原谅，却忘记了鲜美的腌肉从来只出现在我们的碗中，也不知道奶奶少女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生儿育女后才变身“女超人”，养猪，杀鸡，剖鱼，样样都会。
　　新腌的瘦肉色泽鲜亮，肥肉白中带粉，多晒几次太阳后，瘦肉就渐渐变成褐红色，肥肉却几乎晶莹剔透了。叫人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象它们被切成薄片，与绿蒜叶红辣椒一起丢进铁锅爆炒的画面，那诱人的香味令人垂涎三尺。
　　我们渐渐长大后，冬至腌肉就成了母亲的专职。年年冬至后，我们家餐桌上总会有一碗香辣油润的腌肉，腌肉炒青椒，腌肉烧土豆，腌肉炖粉条……母亲用香喷喷、油汪汪的腌肉将我们一个个养得像欢腾壮实的小猪。记忆里最深的一件事是，那年冬日的一个周末，我冒着凛冽的寒风，从十里外的学校跑回家，母亲早已在厨房等我了。她端出一碗雪白的大米饭，一碗油汪汪的辣椒蒸腌肉，醉人的香味让饥肠辘辘的我两眼放光，抓起筷子就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嚷：“真香啊！”母亲嗔怪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又微笑着说：“只要你努力读书，别说年年冬至给你做腌肉吃，就是砸锅卖铁我也供啊。”母亲的声音不高，却让我心头一震：这香喷喷的腌肉里蕴含着母亲殷切的期待呢。
　　今年冬至又到了，远在异乡的孩子打电话说，想吃冬至的腌肉了。祖母早已作古，母亲也是病体恹恹。现在，冬至腌肉的事该轮到我了。
　　“瞧瞧吧。”我打开视频，让孩子看竹竿上，挂得满满的冬至腌肉。暖阳下，微风中，腌肉飘香。
□刘平 朱育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