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二十三层高楼，如在云端，不免有云雾敲窗，有霜雪敲窗，有冻雨敲窗……没想到的是，这个冬天竟然还有菊敲窗。
　　那是一个清冷的冬日早晨，刚走到书房，就看见几丛菊花隔着窗户，扬起明黄的笑脸，喜气洋洋地朝我频频点头，力度大到几乎要撞上玻璃窗了。那样子，简直是“他乡遇故知”。
　　诧异的潮水瞬间漫过全身。这几株菊花，原本放在朝北的封闭阳台里，风吹不着，雨淋不到，一年四季，受我“好茶好水”的殷勤照顾。然而，两年了，单见叶子“嗖嗖嗖”地长，从未见到一朵花绽放。气极的我效仿了武皇怒贬牡丹之事——既然你不愿呆在温室，那就贬你至窗外吧。书房朝南，窗台外有一块小花圃，严格来说，只能算荒地，因为那里除了野草，就无它了。我怒气冲冲地挖出几丛菊花，又敷衍了事地在那片花圃里戳了几个洞，马马虎虎地把菊花丢进去。“优越的环境你不珍惜，现在任你们自生自灭好了。”潦潦草草地浇完几瓢水后，我就关上了窗户。身处高空荒地，这几株菊花既接不了地气，又得不到浇培，存活不下去应该是大概率的事件。
　　炎热的夏天过去了，那几株菊蔫蔫的；凉爽的秋天过去了，那几株菊没有半点儿消息。没想到，真没想到，本该万物凋零的冬天，它们竟然凌寒绽放了！
　　打开窗户，一股幽香扑鼻而来，我仿佛饮到了一杯清冽的佳酿，顿觉神清气爽。我又低下头，欣赏着这些天生天养的“精灵”。全开的菊花上层层叠叠的花瓣，如同精致的绸缎一般垂坠下来，柔软而富有光泽，金黄的花蕊在冬阳下熠熠生辉。还有许多小花苞，碧玉般的叶托里安放着扣子般大小的花瓣，一层包着一层，一瓣贴着一瓣，紧紧地拥在一起，娇小，可爱，仿佛是久居深闺的活泼少女，她们渴盼着外面的世界，然而又不能跨出房门，只好“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自此，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窗前，与菊花们互致问候，其实，更多的是担心它们耐不了冬日严寒，毕竟，它们最适宜生长的环境应该是凉爽的秋日。这期间，下过雪，打过霜，落过冷雨，刮过寒风……但这些都不影响菊花的心情，它们总是兴兴头头地呼吸，伸展，微笑，舞蹈，拥抱每一个日出日落，亲吻每一片云霞彩虹……
　　一丝歉疚涌上心头。当初把她们扔到窗外荒地时，真是意气用事。我后来查了资料，才明白，原来是我错怪了菊花：养在北向的阳台上，光照不足；见天浇水，湿度太大；后来误打误撞地扔到南窗花圃，光照到是足了，又没有适时浇水，菊花们没有被我这个无知的“暴君”养死就足够幸运了，又岂能奢望它们盛情绽放？
　　一股敬意油然而生。被蹂躏，被误解，被放逐，菊花的命运比黄连还苦，唱一整本的《秦香莲》也不够抒发苦情，比《活着》中的富贵也差不了多少。然而，它们并没有沉沦，而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在苦难中谋发展。雪打霜摧，毫无惧色；逆境磨砺，更加坚强。好一朵宽容，坚定，勇敢的菊花，好一群无惧无畏的英雄儿女！它们，仅仅是菊花吗？不，他们更是中华民族逆境求生，坚强不屈，智慧，勇敢的象征！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冬日雅事可能是烹茶围炉，踏雪寻梅，然而，我最喜欢的却是看菊敲窗。
□刘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