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世间 |
　　耳屋贴近院门，有外人在一阵风中推开院门进来，但他们看不到耳屋里面的东西。耳屋常年被父亲上了锁，窗户上封了一层薄纸，耳屋是我们家最大的秘密。很多人都想走进耳屋去看看，父亲说：“里面没啥。”
　　除了耳屋，我家西墙还有一间低矮的敞房。我家的敞房不大，没有门窗，朝外一瞥可望见天空，是父亲和别人大声谈事说理与喝茶的场所，里面的小方桌和简陋的坐椅与摆设虽陈旧一些，但父亲收拾得很干净。对父亲而言，我家的敞房没有秘密。
　　耳屋与敞房相对而立，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有棵大枣树，还常有一群白鸡在枣树下啄食。
　　那天，屋后面的那十棵大树砍倒了，村南头的王六用四个手指的价格买过去。王六拉走那九棵成材的树，连同那棵长歪的树，一回到家，就把四个手指的钱交到父亲手里。等王六刚迈出院门，父亲一转身就从正屋拿了钥匙，径直钻进耳屋，舀了两瓢米就去追赶王六。王六买走我家的树，父亲接过卖树的钱，好像并没把事儿做完，又白送给王六两瓢米。父亲说，乡里乡亲的这是交情。
　　我家的耳屋从不让外人进去的，里面藏着我们家所有的粮食，还有农具、皮货之类，这是一个家庭最大的秘密，多多少少，不可外泄。没两天，父亲买了粮食囤进耳屋，以备果腹之用，当然是花掉了卖树换来的钱。与粮食一同藏进耳屋的，还有一个崭新的爬犁和铁橛，父亲只在墙根用力比划了一下，说不定明儿天一放亮，这两件新买的农具就会从耳屋里拿出来。
　　接下来的一年不是个好年成，村子里闹饥荒，地里长不出庄稼来，巴掌大的村一家比一家日子难熬。天黑后父亲走进耳屋，划了一根火柴，小耳屋有了一点光亮，父亲坐下来仔细盘算起来。卖掉耳屋里的皮货及其它一些能换钱的东西，换回粮食后，新买的粮食与旧粮一起来对付饥荒。父亲经常在天黑后钻进耳屋，一个人默默地呆在里面，有时大半夜才从耳屋里走出来。
　　忽一天耳屋没有了秘密，村里人都看懂了耳屋，我们家也就没了秘密。那天一大早，村子里一个人一摇一晃地走过来，父亲抬头只看了一眼，就当着他的面打开了耳屋。父亲从耳屋舀了两瓢粮食，让那人带回家做饭吃。父亲见他脸色憔悴，嘴里叹道：“这年月，日子难熬啊！”接下来，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父亲守护多年的耳屋，一个人走出来，一个人又走进去。
　　第二年，父亲在耳屋旁，又盖了一间耳屋。新盖的耳屋常年被父亲上了锁，窗户上封了一层薄纸，父亲从不让外人到里面去，我们家又有了新的秘密。
□董国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