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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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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丸缀碧枝

来源:南方农村报时间:2025年04月05日版次:12
  雨水把枇杷叶洗得油亮,那些裹着白霜的果实便愈发显眼了。阿嬷用竹竿敲打晾衣绳时,总要不经意望一眼后院的老枇杷树。树影斜斜地爬上西墙,金灿灿的果子藏在肥厚的叶片间,像缀在青玉簪上的坠子。
  “莫用竹竿捅,小心打碎了瓦。”阿嬷拍开明远伸向晾衣竿的手。十二岁的少年撇撇嘴,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晒成小麦色的胳膊。去年此时,他还能骑在父亲肩头够到最顶端的枇杷,而今父亲的货车正碾着国道向南,轮胎印里该落满了木棉絮。
  “挑向阳的摘。”阿嬷在树下展开旧床单,蓝白格子的经纬线里还缠着去年的枇杷香。高处有颗熟透的果子坠下来,正巧落进床单中央,溅起的露珠打湿了阿嬷鬓角的白发。明远咬住下唇,齿间尝到微涩的树皮味道,伸长手臂时,校服下摆蹭上了褐色的树胶。
  东南角那串最肥硕的枇杷始终够不着。明远卡在树杈间,看蚂蚁列队穿过枝干上的裂痕。阿嬷解下头巾擦了擦汗,深蓝底白梅花的土布头巾在风里飘成一只倦鸟。她忽然转身进了灶屋,出来时抱着晾衣竿和捞鱼的网兜。
  “接住这个。”竹竿顶端绑着渔网,活像现代版的捕蝉罩。明远笑得差点跌下树。网兜擦过枇杷的刹那,整棵树都簌簌颤动起来,成熟的果实纷纷坠落,在蓝白床单上砸出深浅不一的湿痕。
  日头爬上檐角时,枇杷已装了半篮。阿嬷坐在井台边,膝头摊着浸湿的蓝布帕子,正用指甲慢慢刮去果皮上的绒毛。明远蹲在旁边,学着她用门牙在枇杷底部咬开月牙形的小口。蜜色的汁水溅在虎口处,甜香混着井水的凉意渗进皮肤纹理。
  “从前你阿公在世时……”阿嬷忽然顿住,帕子上的水珠正巧滴在青石井栏的裂缝里。明远知道接下来的故事:农业局的专家说这树是嫁接失败的次品,阿公却固执地留着,说酸中带甜的才是真枇杷味。
  午后起了风,晾在竹匾里的枇杷核互相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动。明远伏在桌上写作业,铅笔尖在“清明”二字上停留太久,洇出个小小的墨团。阿嬷在灶间熬枇杷膏,陶罐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水汽把墙上的月份牌熏得卷了边。
  忽然有摩托车声碾过青石板路。明远跳起来时撞翻了竹椅,阿嬷的蓝布围裙擦过门框,沾了片飘进的柳絮。邮递员递来的包裹里,躺着罐贴着“枇杷止咳糖浆”标签的玻璃瓶。父亲在电话里说,这是用老树枇杷熬的。
  暮色染黄了晾在院中的校服。明远把新摘的枇杷装进铁皮饼干盒,阿嬷往缝隙里塞了晒干的枇杷叶。封箱胶带缠到第三圈时,有颗熟透的果实突然爆开,蜜汁渗进牛皮纸箱,洇出个金黄的圆。他们谁也没说话,听晚风穿过老树的枝桠,把最后几颗枇杷摇落在瓦楞上。
  夜深了,灶间的陶罐还在咕嘟作响。明远梦见自己变成颗青枇杷,悬在最高的枝头看阿嬷用竹竿绑网兜。月光把树影拓在灰墙上,风一吹,满墙的金果子都晃起来。       □邓喜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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