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日,北京市朝阳区首次公布了小学图书馆图书基本配备书目,《射雕英雄传》名列其中。如何评价金庸小说,学术界一直存在分歧,但毋庸置疑的是,近年金庸小说逐渐被教育界接受,从被老师家长视为禁读书,到入选语文教材,再到成为推荐书目,金庸小说的价值逐渐被认识。那么,金庸创造的江湖能让人有何得益呢? 中西技巧结合 金庸小说是武侠小说,武侠小说在旧中国小说里是文学流派的一个大分支,与传统小说一样也是由评话、弹词、说书等演变而来的。金庸小说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中国小说的传统。 金庸小说袭用了旧小说在行文时夹用诗词、歌赋、联句,在回目中使用对联、诗词,在语言上使用白话、夹用韵文等特点。金庸在行文时很会玩“花样”,像元好问的《摸鱼儿》、丘处机的《无俗念》、岳飞的《满江红》、李白的《侠客行》等都运用得浑然天成。在回目上为了小说的古典意境更是心机用尽,例如,金庸在回目上将《书剑恩仇录》的第一回目“古道骏马惊白发,险侠神驼飞翠翎”改成了“古道腾驹惊白发,危峦快剑识青翎”,使得这回目在意境、平仄等方面都更切合文本。 但古典诗词不是金庸小说语言的主要魅力。金庸小说的语言通俗、浅显、流畅、灵活生动,没有难认的字、难懂的词和艰涩的句子,语言的动作性强,极善构筑戏剧性场面,具有一种令读者忘记或忽略文字的速度感。读金庸小说时,迎面而来的是古朴、苍劲的感觉,初看似乎语不惊人,但愈展开愈魅力无穷。金庸的风格是“经过了大量刻苦锻炼而长期用功操练出来的风格”,他说:“写小说内容求‘雅俗共赏’,文字能‘清简流畅’,此吾之愿也。” 不仅如此,金庸小说还吸收了很多新文学的写作手法和技巧。譬如他自己就说,韦小宝是受到了阿Q形象的影响,尽管他未必有像阿Q这样的概括性,但真实、生动、饱满,具有中国人骨子里的一切狡猾、无耻,是中国人的某种精神缩影。 金庸也受西方文学的影响。比如《射雕英雄传》中,郭靖为欧阳峰的蛤蟆功所伤,在牛家村的暗室里面待了七天七夜,外面的世界经历了多少风险,一波走了,一波又来,打死一个,又来一个,每时每刻都惊心动魄、命悬一线,很精彩。金庸说,这种写法是受到西方戏剧的影响。戏剧的特点就是在非常有限的舞台,把人生的各种冲突、各样的人安排上来,这种叙事方法,是中国传统小说所匮乏的。 侠客诠释儒道释 通俗小说的雅化,是金庸小说的一大特色。所谓“雅化”,不仅仅是指作品中对诗词、琴棋书画这些传统文化因素的运用,更是指金庸小说中浸透着中国文化的精神,有很多人生的感怀,甚至还有罪与罚、受难与救赎式的存在主义思想,这些都不是一般的通俗小说所有的。 先说金庸小说中的中国文化精神。以金庸小说中的侠客形象为例,就知道他是如何在自己的小说中诠释中国文化中的儒道释思想的。金庸笔下的侠客,大概可分为三类:儒家侠、道家侠、佛家侠。 早期金庸多写儒家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儒家精神的底蕴,因此,郭靖明知道襄阳守不住,但他还是要守;还有陈家洛、袁承志、萧峰,虽然也有灰心、归隐的思想,但其壮年一直是带着“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抱负。 到中期以后,金庸大量写道家侠,那种以抒发个体性情、实现自我价值为中心的侠客。比如令狐冲,他根本不在乎江湖的权位,他所在意的是个人的情感、自由的生活和武学的境界,他喝酒、弹琴、高谈阔论,想念自己所爱的人。他们的有为之身,都存着无为之念。除此之外,还有佛家侠,就是那种有宽恕之心、悲悯之心的侠客,以少林和尚为代表。 这些影响中国社会和中国人思想的儒道释文化,无论社会哪个阶层的人,哪怕他没有读过任何中国文化的典籍,但只要生活在中国,他的血液里就一定流着这几种文化的因子。只是,多数人无法领会何为儒道释文化,金庸通过这些侠客形象的塑造,把这些文化的精髓通俗化、感性化了。以儒道释文化来诠释侠客的精神、观照中国人的人生,这是一种很深刻的视角,也是金庸小说雅化的标志之一。 中国式的罪与罚 金庸小说还具有存在主义式的人生思想。 《射雕英雄传》的最后,郭靖要忘掉武功,他沉思一个问题:“我是谁?”这是典型的存在主义式的诘问。 《倚天屠龙记》里,小昭在海上的小船上,对张无忌等人唱的歌也充满人生的感悟:“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这类片段,贯彻着金庸对人生的深思,也能让人觉得人活着的悲苦和孤立无援,正如江南四友之一的黄钟公在自绝前所说:“人生于世,忧多乐少,本就如此。”——这些都是存在主义式的思考,表明人生就是一个受难的过程,这点是比很多纯文学作品都要深邃得多的。 最有深度的也许是《天龙八部》。它里面隐藏着很深的中国式的罪与罚思想,用金庸的朋友陈世骧的话来说,是“无人不冤,有情皆孽”。也就是说,这部小说里的人,都蒙受着巨大的冤屈,而这部小说里的情感,也几乎都是孽缘。一切都很无辜,也很惨烈。比如,萧峰曾立誓,终生不杀一个汉人,但聚贤庄一战,他杀了很多汉人,后来他甚至还亲手打死了自己最爱的姑娘阿朱;段誉喜欢上的女子,是自己的亲妹妹,再喜欢一个,还是自己的亲妹妹;而萧峰对阿朱、游坦之对阿紫、阿紫对萧峰、王夫人对段正淳、康敏对萧峰、木婉清对段誉,无一不是孽缘。每个人生来似乎就是有罪的,他的人生不过是受难,不过是赎罪,在这样一个望远皆悲的背景下写人性,就会发现人性和生存本身,其实都是困境。 这种人生情怀、哲学思考,都不是通俗文学这个帽子可以涵括得了的。金庸小说的内涵,比之前所有的通俗文学都要深。他的小说在讲故事和人物关系的结构上,借鉴了通俗小说、类型小说的技巧,但他的精神思索并不俗,甚至还有非常高雅、深刻的一面。他的小说不是没有问题,雷同的地方不少,过分离奇而背离情理的情节时有出现,一些人物形象的塑造,也因过分漫画化而显得简单了,但总体而言,金庸的创造力是很强的,尤其是他在俗小说的壳里张扬文雅的中国文化精神这点上,有很透彻的一面。 诗意的栖居之地 金庸的小说,作为“成人的童话”,就为我们枯燥、苍白、没有想象力的现实生活开辟了一个江湖,提供了一个梦想飞翔的地方,提供了一个乌托邦,让我们陶醉于一个审美的江湖,陶醉于一种侠客生活,陶醉于你恩我爱、心心相印的一种情感中。尽管我们最终都要回到现实生活,但是人生有这么一个幻觉,有这么一个梦境,有这么一个诗意的栖居之地供我们做短暂的逃避,哪怕只有一天,也是一种幸福。 现实生活如此艰难,但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还有做梦的权利,唯有如此,人生才有亮色。可以说,金庸的小说深刻地诠释了文学的乌托邦精神,为我们缓解、逃避现实苦难提供了一个空间。人活在世上,总不能天天匍匐于地面,或周旋于家长里短,人总是会渴望在琐细、庸常里找寻到一种梦想,进而反抗平庸的现实,实现内心的自由。金庸的小说可谓最大程度地满足了读者的阅读需求。尽管他笔下的草莽英雄,往往难逃孤独、漂泊和死亡的命运,但快意江湖所留下的人生印痕,终究是值得记取、值得品味的。因此,读一点金庸的小说,哪怕是青少年,让他读一读金庸,放飞一下自己的梦想,并感受一点江湖的正气,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情。毕竟,有梦想的人生才会显得灿烂、斑斓。 □禾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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