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站在河岸上了。 插图:魏克
“我想吃鱼。”靠在床背上的父亲,低低地说。他和母亲对望了一下,短暂的疑惑过后,惊喜。母亲说:“好,好,我给你弄鱼吃。”父亲又补充了一句:“要活鱼。”说完后,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他知道要弄一条活鱼来,对母亲来说多么为难。
以前父亲没生病时,总是自己到河里捕捞了鱼,用桶提着回来,自己做了吃。他从不吃集市上买来的死鱼。
“活鱼,我弄活鱼来。”母亲马上答,脸上现出多日不见的笑容。父亲自从卧床以来,已经很久没能像样地吃顿饭了。
母亲去给父亲熬中药,他也跟了去,站在灶房门口,静静地看母亲忙碌。灶火舔着锅底,中药咕嘟嘟炖着,散发出淡淡的苦味。“松树林村和张家兰子的集上,都没有活鱼卖,上哪儿去弄呢?”母亲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喃喃自语,“明早我还是到镇上去看看吧。”
这时,夜已经深了。
那夜,他没睡好。九岁的他,以前还从来没有这样过。
天还没亮透,他就起床了,将一盒火柴和一个塑料袋揣进衣兜里,悄悄到仓房里找到渔网,再从狗舍边拾起一根骨头——是母亲从屠夫家捡来喂狗的。轻轻地开了柴门后,他回望了一眼。父母的屋里,还是暗着的。
出了门,裹紧了棉袄,他在街上一路跑。狗吠声在身边此起彼伏。启明星在天上闪着,太阳还没从东山上爬上来。路上坑坑洼洼,他跑得高高低低。他要去村南的那条河。父亲没生病时,经常带他去这条河捞鱼。
天很冷,他吐出的气化成一团团雾,一直萦绕在嘴边。
终于站在河岸上了。先去附近找来一堆柴火,点着,放入骨头,不一会儿,焦糊味散发出来。他将网舒展开,把骨头放进去。
又找到一块石头,抱到了冰面上。高高地举起石头,将冰层砸开一个窟窿,将渔网小心地沉进水里。然后,等。天冷,他在冰上使劲跺脚。拉了一网,几根小鱼。他将小鱼扔回水里。又拉一网,还是小鱼。
第九网的时候,终于捞到一根大点的,大概有斤半重。他掏出兜里的塑料袋,盛上一些水,放进鱼去。然后,提着鱼和渔网,开始跑——爹能吃上活鱼了。
没跑几步,袋子却破了洞——鱼翅划的,水洒了,鱼在地上跳。他费力地捉住鱼,一路狂奔,他要赶在鱼死去前赶回家。鱼翅划伤了他的手,但他还是使劲抱着。
鱼大张着嘴,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小。他往鱼嘴里吐唾沫,但唾沫很快就凝成了一层白霜。他跑得更快了,大喘着气。两边的草和树,嗖嗖地往后退去。
赶到家时,鱼还活着。
父亲吃上了鱼。但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去。
如今,他常常想起那个清晨来,望见一个孩子怀抱一条鱼,张着嘴,吐着热气,狂奔在乡间的路上。 □曹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