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抵达荔城这座寻常又非同寻常的小镇,我渐渐抛弃无聊的猜测和等待,到今天,连健康的嫉妒,甚至连爱,我也要彻底放下——旧有的挣扎,我曾苦苦经历,为什么还要错误地重来。我不要重来,我要鲜明地,跟随心的指引,渡过力所能及的自己。
　　清早醒来,不到七点,本想起得床来去木房子里晨读,不觉间拿起手机,自然而然。
　　好长时间没有静心于木房子里的阅读了,不知为何,这件事情像花园里的毛毛虫,一直牵扯着我。我最近的阅读都在床上,落地灯下,侧躺着,或者靠在摞起的枕头,往往读着读着睡意就上来了,这得倚赖书中文字多大程度上与我的志趣一致。他送我的大部头就无所谓了,非故事取胜的长篇,散文化的语言,多是心理的捕捉,从哪一页开始都是愉快的。鲍十的小说集《芳草地去来》则是我读得最快的一本,一来短篇读来不那么费劲,二来有一种急于对既熟悉又陌生的朋友的窥探与考察敲打着我,在此过程中,更是一次对彼此审美的检视与核对。这次阅读让我再次确认自己的审美是顽固的,它的延展与开拓依然道路漫长。床上的阅读散漫,任性。相较之下,也就一目了然,木房子里的阅读因为不能就此睡去,正襟危坐之中,多了几分身体参与的虔诚,进而在心理上,这里的阅读更具觉悟与价值。理智上讲,这感觉本身毫无来由和道理可言,阅读的有效与否当来自思维投入的程度,地理位置的变化当来自情感,应是能力的贫乏,使得这情感的诱发始终烙上我,我的牵扯该是由此而来。
　　可是拿起手机,便再也没有放下,直到疲倦从眼睛蔓延开来。于是点开最新一集《单读》,欢快的音乐声中,闭上双眼,又是许知远极情绪化的个人表达——因他情绪的不稳定致使节目有些难以定期进行,说不定哪天就会停播等等,我不由起了抵触,许知远先生,你能不能爷们点,要么干脆关了节目,要么省去这段废话。几次三番,心心念念,不还在继续吗,何必常常拿出来“威胁”一帮和你有着相同忧郁的人。然而,当慵懒的磁性的男低音骤雨般落下,我又立刻原谅了他。许知远对作品的解读正是貌似感性,又分明透着十分的理智与清醒,敏锐与精准,至人心坎。聆听《单读》,便是打开一扇一扇的门,无需筛选,直接沉浸其中就好。人生苦短,有什么比信任更美好的事物,信任一个人的眼界,从而相信心心相印,相信美好,相信整个世界。在许知远的世界,“迷人”的事物总是那么多,这是他的大可爱之处。此期读的是约翰·奥特维·布兰德的《李鸿章传》最后的部分,人性化的总结,让颇具争议的李鸿章回到一个丰富的人的样子,一个人本来的样子。
　　朦胧中有微信响起,知道是他的问候,我没有足够的力气醒来。等到微信再次响起,我睁开眼睛,当然是他,九点二十五分,前面一条九点零五。加上回笼觉,我睡了八小时,够了,我彻底醒来,汇报我的醒来与再睡。他发了条链接过来——《与自然相遇的50本好书》,我没有点开。自打开通微信,铺天盖地的所谓“值得收藏”“深度好文”“经典语录”,鱼龙混杂,微信成了标题党的天下。即便真的值得一读,恐怕也要被这泥沙俱下的洪流一并冲毁。不过他发来的,大多我都会点开,只是密集的信息非我所能消受,我告诉过他,便是自己的收藏也难得再次打开。我希图依靠一站到底的坦诚活着,我得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是最简单的相处办法。我更在意此刻,阴雨还是天晴,小臂肌肉是不是还在跳动,一会儿要不要去医院做个针灸……如此之下,我转而语音关心他的身体,得到的是他详细的文字回答。我蓦地忆起那个藤纸篓,某个粗糙的环境,它的存在像个闯入的异物,然而我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到。我一处一处回溯近几天的行踪,万达嘉华酒店、洞庭土菜馆、淘发店、北苑酒店、皮皮办公室、小妹家,然而一点痕迹也没有,难道在梦中?我自言自语般,语音给他。等不到回音,我决定起床,忽儿突发奇想,让他猜一下:他的语音不回我会不会起床。起床啊起床,有时候实在需要一个理由。好在这样的时候显然不多了。
　　开门开窗刷牙洗脸烤红薯烧开水,千篇一律的早晨,依然需要良好的心情支撑。拉开微波炉的门,一瞬之间,我理解了情绪化的许知远——这无不是理解我自己。许知远是许知远,不是打了鸡血每天和自己死嗑的罗胖,不是温文尔雅的林采宜,每个人必然是独特的自己。正是因为每个人的不同,存在才有了特别的意义。知己从而知彼。不在状态的时候,我甚至不愿为生活中必要的琐事哪怕多花一秒,恨不能以最快的速度安坐电脑前,用阅读用电影用写作用淘宝这类有关心灵的动作归位自己；而对未来有所期许的时候,我宁愿动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准备一份精心的早餐,只是这样的早晨,不知何时再次光临。烧开水的途中,我看了一眼手机,没有新信息。他大概和我一样,做着起床后的功课一二三四。有意思的是,与我相反,他那么慢,他可以在凤凰新闻中细嚼慢咽一个人的早餐,而我只能在聆听中机械地跑步。早餐于我,更在生理,短平快,也就无所谓享用。
　　他的语音不来,我按部就班着接下来的一天。照他啰里八嗦的叮嘱,一大杯白开水一片B族六颗杏仁一个苹果……与其说我在尊重他做过医生这个事实,不如说我在尊重自己因他爱我而禁不住的感动,这神奇的感动在我生命中是个大大的意外,它会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哪一片江湖是我未曾踏足。自从抵达荔城这座寻常又非同寻常的小镇,我渐渐抛弃无聊的猜测和等待,到今天,连健康的嫉妒,甚至连爱,我也要彻底放下——旧有的挣扎,我曾苦苦经历,为什么还要错误地重来。我不要重来,我要鲜明地,跟随心的指引,渡过力所能及的自己。就在昨日,看娱乐节目的时候,我的眼泪还是敌不过一句司空见惯的感言,犹如在他面前,我的感动总是滚滚而来,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拥抱……眼泪不需要酿造。
　　他会来的,他的语音会第一时间来到,我确信。　　　　□聂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