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菠萝蜜树上的最后一只硕大果实‘嘭’一声掉在地上，凤凰村的孙学文老汉预感到时日无多。菠萝蜜摔得四分五裂，金黄色的果肉赫然显露，浓烈的香气几乎让树上的金龟子窒息。一只黑狗踩着碎步走过来，它嗅了嗅，又摇着尾巴走开了。在夏天，菠萝蜜树结成了二三十个圆滚滚的果实，菠萝蜜的表面仿佛嵌满了铜钉。这些果实在秋风中逐渐成熟并掉落。现在，已经接近暮秋了。”这是我在2005年撰写短篇小说《浮生梦》时，借菠萝蜜开的头。无论从体量、气度及味道等方面来说，它都是南方水果当之无愧的王者，是乡村果园的镇山之宝。没有一棵挂着几十个巨无霸果实的菠萝蜜树，整个果园就显得四分五裂，缺少统摄一切的灵魂。
　　菠萝蜜是水果、木本粮食及珍贵用材兼备的热带树种，垂直分布一般在海拔三百米以下。需要高温、潮湿、无霜的气候。它可能原产于印度西高止山，我国主要集中于岭南地区，福建和云南南部亦有零星种植。广东有广泛分布，尤集中于粤西地区的湛江、茂名。
　　菠萝蜜是梵语译音，又译作“波罗蜜多”，可意译为“到彼岸”“度”等，谓从生死迷界的此岸到达解脱涅槃的彼岸，由此可见跟佛教的渊源。
　　其花雌雄同株，花序生老茎或嫩枝上，有些花不发育，也就没有通常意义上那种姹紫嫣红灿若云霞的“花朵”。在我印象中，小果及花苞总是一起从枝条乃至茎干上长出。果实呈椭圆形或球形，或不规则形状，幼果呈浅黄色，表面有坚硬六角形瘤状凸体和粗毛，状若狼牙棒（此时最像泰国产的榴莲，人们也常将两者相提并论，菠萝蜜更大，肉包更多，愚以为味道较之榴莲要优），待成熟时尖钉钝平，渐呈黄褐色，小的有三五斤，大者重达三四十斤，熟透了表皮爆裂，浓烈香甜如洪水猛兽四处泛滥。
　　其果肉呈金黄色，初吃者漫不经心地咬一口，原本昏昏然的味蕾突然觉醒，如遭电击，吃了一包，立马又吃一包，不吃上二三十包，是停不下来的。此种快感跟尼采阅读叔本华相似，跟西门庆初遇潘金莲或卖油郎独占花魁相似，跟我在一个旧书店的昏暗角落里目击九卷精装本卡夫卡全集相似，也跟鲁智深大啖狗肉或洪七公吃到叫化鸡相似，都只可意会或闭目感受，不可言传。不过，菠萝蜜如荔枝易上火，又甜腻不易消化，尤其是孩童每被警告，吃多了会胃痛，俗称“发菠萝拱”，须以“菠萝虾”煮水食之化解。
　　此物确是重口味，不宜多吃。不过，菠萝蜜原本低贱，如狗肉不登大雅之堂，长期以来，仅在产地消耗、流通，多是自种自食。1994年9月，我洗净泥腿子，提着蛇皮袋去省城读大学，街上就鲜见售卖此物，近年来竟日渐走俏，俨然跻身于水果名媛之列。目前，在广州各大超市乃至水果店，卖到四五十元一斤，街头小贩处则每斤数元至二三十元不等。
　　菠萝蜜品种类型不少，按包肉品味通常分为“干包”“湿包”和“半干湿包”。前者生长略慢，结实少而个头大，迟熟，包肉肥厚、爽脆，味甜而香气浓郁。后者生长快，结实多而个头稍小，早熟，包肉松软湿滑，味更甜腻。包肉为上等水果，味甜香浓，也可调制饮料，或者制成果干、罐头和酿酒。种仁淀粉含量高，炒食或煮食都很不错，有点像板栗。其果实、种仁均入药。果肉生津消烦，解酒醒脾，可用于酒精中毒。种仁益气通乳，但这方面没有木瓜知名。
　　诗人黄礼孩来自雷州半岛，常以家乡出产的菠萝蜜招待朋友们，我在他的工作室吃过干包、湿包乃至半干湿的。前几年，我在广州东郊的文冲河畔租了一小块地种菜，地上原有一棵干包菠萝蜜，挂了几个果实，到秋日成熟，采了食之，味道也很纯正。
　　菠萝蜜树冠优美，枝叶婆娑，亭亭如盖，颇具观赏性。粤西城乡广泛种植于街道及庭园，当你走在大街小巷，总会跟一棵硕果累累的菠萝蜜树不期而遇。其木材呈黄色，纹理精美，干燥后少开裂，不易变形，可作上等家具、室内建筑、旋制品和乐器等用材。心材的锯屑可提取做黄色染料。其树叶呈椭圆形或倒卵形，新叶淡黄，渐至墨绿，老而枯黄。在我们乡下，树叶常采来洗净，供炊籺（粤语，即各类糕点的统称，在粤西多指米制糕点，如水籺、古粽籺、田艾籺、簸箕籺等等）垫底用。香蕉叶亦有此用途，但仅是替补。孩童常采摘之，三两下折成一个小戽斗，以作玩具。
　　在凤凰村水泥桥下游数丈之距，岸边生长着一棵菠萝蜜树，盘根错节，虬干弯曲，它在河心中横生枝节，旁逸而出，几乎就要坠落，它硕大的树根裸露于空气中，根梢狠劲抓住河岸的泥土与石缝。树肚子是空心的，那是一个潮湿的树洞，灰褐色的树皮皴裂而粗糙，树枝孱弱而坚硬，点缀着稀疏的青黄叶片。在秋天，果树上悬挂着几十个果实，犹如一个个香甜之瓮。它的力量从何而来？这棵树也是一座桥梁，它的任务乃是将一茬又一茬的果实送到对岸去，果实通过它的身躯，渡过命运之水，一步步走向丰收之季。然而，它的根须难以承载粗大身躯，它必将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轰然倒下，直至坠入河中，连同它身上的花与果。那些果子是岁月奖赏的勋章，还是留给大地的深情回眸？每一只果实都会腐烂，每一只果实都藏着一粒粒不死的种子。在一个暴风雨之夜，那些硕大的菠萝蜜还来不及采摘，纷纷坠落在地上及水中，它们掉落时肯定动静不小，但无人听见。
□黄金明
　　菠萝蜜是梵语译音，又译作“波罗蜜多”，可意译为“到彼岸”“度”等，谓从生死迷界的此岸到达解脱涅槃的彼岸，由此可见跟佛教的渊源。
　　一棵菠萝蜜树往往挂着几十个巨无霸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