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

南方农村报

<< 上一版 下一版 >>

古槐

来源:南方农村报时间:2022年03月05日版次:13
| 人世间 |
  五爷家街门口的老槐树,已死去多年了,仅剩下一人多高的树干。树干朝南的那面,枯成了一个酷似人形的树洞。去年冬,五爷还差点儿没把这老槐,劈了当柴烧。想想都后怕。假若真的劈了,烧了,哪里还有如今的念想啊!
  五爷的念想,是盼望着城里“眼镜”的到来。眼镜已来过好多次了,还在五爷家吃过饭。眼镜开着一辆“轿子头”,整天到处乱串,寻觅着他中意的物件。
  眼镜第一次见到这棵老槐时,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他跳下车,一头扑了过来,毫不掩饰内心里的激动:“好,好,太神似了!”
  正傍墙晒太阳的五爷,热切地迎上去:“进屋里喝口水吧。”生怕眼镜跑了似的。眼镜咳喘着问:“这是你家的树?”五爷说:“是的了。”眼镜用手敲敲树干:“有上百年了吧?”五爷很有些兴奋了:“我爷爷说,他出生时,就有这棵树。”眼镜揉搓着自己的手,问:“卖吗?”五爷一愣,一个破树干,还能卖钱?没等五爷回答,眼镜接了个电话。匆匆离去前,眼镜叮嘱五爷:“给我留着哈,待两天我再过来!”
  望着远去的轿子头,五爷乐了。往后的日子可算是有盼头了——盼望着眼镜的到来。有盼头的日子,那才是真正的日子呢。
  这几年,因建大型石化基地,石门村的许多住户,逐渐被动迁了。五爷家与另外三户,位于村东南,恰好在规划线之外,成了无人问津的孤岛。五爷的老伴在城里给女儿看孩子,儿子在南方打工,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女儿也曾劝他进城,可他死活不肯。城里人拉尿都在屋里,五爷不习惯,相当地不习惯。
  之后,眼镜每隔些日子,就会来一趟。且不空着手,要么是酒,要么是水果。当然是来看树,眼镜仿佛对这老槐,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
  眼镜又来了。停好了轿子头,眼镜走向五爷,直奔主题:“老乡,这树你到底多少钱肯出手啊?”五爷像以前一样,依旧不说卖还是不卖。“不急,不急。中午在我家吃小鸡炖粉条吧,好不好?”眼镜连咳了好几声:“那吃完了饭,可以谈树的价格了?”五爷笑了。眼镜也笑:“那我先去趟乡里。”
  五爷乐颠颠地开始了忙活。待眼镜领着乡文化站长再次赶回来时,农家小院里已充盈着炖鸡肉的芳香。
  喝的是眼镜带来的龙泉老窖。酒过三巡后,站长说:“五爷,假如人家不是搞根雕艺术的,谁肯给你一千元买个枯树干啊?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嘛!”
  五爷依旧是笑,不语。
  “咋的,嫌少?”站长盯着五爷,“你想趁机敲竹杠不成?”
  五爷摇头:“莫说一千元,就是一百元也不少。”
  只喝白开水的眼镜欠起身来,一脸的灿烂:“那你是同意卖了?”
  “不是钱的事。”五爷想,树在,惦念它的人就会常来;有人来,日子才是日子嘛。
  “那是什么?”站长不解。
  “念想。”五爷说。
  “你这头倔驴!”站长丢下了筷子。
  “理解。”眼镜说,“我给你留个电话吧,如果哪天你想通了,可随时打电话给我。”
  “这样好,这样好。”五爷急忙接下眼镜递过来的名片。可是之后,五爷再也没能等到眼镜的到来。眼镜像风一样刮过,了无踪影了。好在依旧有等待的念想,日子还算充实。至少比没见到眼镜前,要滋润多了。
  五爷时常会把眼镜的名片拿出来,仔细地端详,思忖着可不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又想,还是别叨扰人家了,要来的话,自然就来了。
  果然来了。轿子头再次停在了院门口。只是从车上走下来的不是眼镜,而是一个很年轻的“卷毛”。卷毛站在老槐前,问:“你家的树?”五爷点点头:“他——咋没有来?”五爷总也记不住眼镜名片上的名字。
  “去世了。我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临终前非逼我承诺能来一趟。”卷毛很有些不屑一顾了,“他让我们无论如何要保护好这个破树墩子,我是无能为力了。”卷毛从衣兜里掏出一打钞票,“那就有劳你老人家了。”
  五爷没有接钱。他着实有些不喜欢这个卷毛,遂摆摆手:“你忙你的吧。”
  轿子头绝尘而去。五爷不相信眼镜真的不在了,就掏出手机,对着名片上的号码,打了过去。
  盲音。还是盲音。五爷呆愣了一会儿,便再次打开手机,给对方发去了一条短信:树给你留着,不要钱的,等你来。
  日头悬在空中,很亮,很灿。
□宁春强
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