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办公室烟民少，茶民多，谁要是有了好茶叶，馋了大家的眼，肯定要“共产主义”。
　　经常有机会被“共产”的是小赵，因为他“出身”好，爷爷是离休老干部，父亲是某局局长，这在我们办公室是绝无仅有的。
　　三月底的一天，坐在最后一排的老王去门口电热饮水机续水，他捏着空茶杯，眼睛一路扫过大家的办公桌，却在小赵办公桌前站住脚，大声叫起来：“好家伙，春茶偷偷喝上了，都不让我们尝一口！”老王一呼百应，办公室里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小赵的茶杯上。小赵的茶杯是装米酒的玻璃杯，里面的嫩茶叶芽儿鲜绿可爱，一览无遗。随即有人围上去，捧起小赵的茶杯，很内行地鉴赏，啧啧地赞不绝口，说：“小赵啊，你都喝上新茶了，把你那些要煮茶叶蛋的陈茶分一点给我们吧。”
　　大家的意思，小赵和尚不吃荤，肚里有数（素），他只得坦白从宽：“只有一两，才开头，要喝，见者有份，大家都尝一点。”
　　此话正中大家下怀。老王以功臣自居，率先动手，他接过小赵从抽屉中摸出的一小袋茶叶，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茶杯里倒，才抖进两粒，马上有人喊：“行了行了，你也太不自觉了！”说罢，劈手夺过，自己享用起来。茶杯一时没有空的，纷纷往走廊上跑，倒掉陈茶，换上新茶。只听见饮水机桶里咕噜咕噜响个不停。大家唯恐落后。
　　小陈在外面倒掉陈茶进来，直奔小赵办公桌上仅剩的小半袋春茶，不料判断失误，拎住了没有开头的那端，结果，除了办公桌上落下几粒，其余撒了一地。没有来得及泡上新茶的嚷成一片：“你这个冒失鬼，乌龟吃大麦，活糟！活糟！”小陈却已经蹲下身，说：“你们不要，我就全部拈进茶杯。”立马遭到众人反对：“哪有这等好事，岂不中了你的诡计！”“茶叶鲜叶摘下都是晾在地上的，这有什么脏的！”手脚慢没有分到新茶的，都蹲下身，从地板砖上往杯里拈茶叶。讲究的，先在掌心吹去可能有的灰，再丢进杯子。
　　一小袋春茶全部落实进大家的茶杯，纯净水桶里已经降下大半截儿。大家都宝贝似的举着茶杯边欣赏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呷，满心欢喜地夸今年的明前茶果然名不虚传……
　　清明节前的一天大早，大家都很惬意地坐在办公室里，或品茶，或翻报纸，或工作，坐在最后一排的老王突然开口说：“不晓得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看电视新闻。”大家都不作声，听老王的下文，“上面说今年我市气候适宜，雨水调和，从前天起春茶开始上市，这还是首次有地产明前茶……”大家不明白老王想说什么，仍不吱声，继续听他讲，“电视上说之前市场上的所谓地产明前茶全是假冒的，要么从南方调进的，要么去年冷冻保鲜至今的。”
　　“你是说我那点明前茶是假的？”小赵第一个听出了老王的弦外之音，“不可能！电视上说归说，事实上，三月底地产新茶的确有了，只是量少得可怜，还不需要拿到市场上去卖。”
　　“听电视上的话，盐还卖馊呢！”
　　“你这是吃肉骂娘，尝了人家的好茶，还说人家是假的！”
　　“当初小赵也没有请你喝，是你自己要喝的！”
　　……
　　“我不是那个意思！”
　　大家一起攻讦老王，老王有点招架不住。
　　谁也不愿意相信自己那天喝的不是地产明前茶，因为喝地产明前茶是身份的体现。
　　谁也不相信自己喝的不是地产明前茶，因为那是小赵家的茶。
□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