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世间 |
　　68岁的牛爷一个人过日子。本该吃低保的牛爷一直没吃上低保，他去找过村干部，问为啥自己没吃上低保。村干部说，牛爷有收入，所以不能吃低保。牛爷喉咙里“咕噜”一声，转身就走了。
　　牛爷的确有收入。帮人看房子，每年挣4800元。
　　这些年，村里的年轻人都在被赶着似的往外走，去城里，有的跑得更远，去了广州、上海、深圳、杭州……好像那些地方遍地是钱一样。有的甚至连家搬，大人孩子都走了，只留一座空房子在村里。附近就有四户连家搬的，松果家、明广家、三贵家、常林家。他们都请牛爷帮忙看房子，每户每年给牛爷1200元。
　　在村头开茶馆的苟四娘说牛爷挣的是松活钱，牛爷说：“你以为我想挣这个钱？”看见一家家房子都空着，牛爷心里扎得慌。
　　四户人家，松果家最近，就在后院。明广和三贵家在坎上，也很近。常林家最远，在青冈坡，但对牛爷来说不算啥，抬腿就到。
　　说是看房子，其实抽扯大得很。每天去各家转转是看，三天两头去一次也是看，一周两周去一次还是看，甚至一月两月去一次照样是看。反正主人不在，空荡荡的房子也不会出啥事。牛爷是三天两头去各家转一次，每天都去太累了，也没必要；一周两周、甚至一月两月才去一次就太耍抽扯了。牛爷看房子也不只是“看”，哪家院坝里长出了草，他就给铲了。哪家院子里落叶太多，他就给扫了。围墙上爬上了藤蔓，他也给扯了。牛爷想：“帮人家看房子就要尽心，不能白拿钱。”
　　四户人家里，数明广家房子最好。三年前才修的，一楼一底，底五间，楼上三间，一个大露台。牛爷不明白明广一家怎么忍心丢下这么好的房子屁股一拍就走了，去城里住出租房、地下室，有这小洋楼住着舒服？生怕小洋楼荒掉，牛爷对明广家也照看得最尽心，那天上午又去了一次，围着小院子转了一圈，没啥异常，就拿起扫帚把院子打扫了一遍，连院门口的路也扫出来一段。
　　往回走的路上，牛爷碰到了一条流浪狗。流浪狗浑身黄毛，在前面两丈开外的地方看着牛爷。牛爷嘴里“呿”了一声，说：“滚！”流浪狗走开几步又停下了，还是看着牛爷，目光里有一种渴望，还有胆怯。牛爷突然可怜起那条流浪狗来，后来，流浪狗跟着牛爷回家了。
　　牛爷从此有了一个伴儿。
　　这天上午天气不错。牛爷端一把椅子到院坝里，坐着剥豆子。今年，牛爷种了三垄豆子，他喜欢吃豆花。剥了半瓷碗，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声音很近，像就在老槐树那里。牛爷赶紧跑出去一看，真是老槐树那里。是李三爷带着儿子媳妇回来打理父母的坟，拔了草，添了土，放了一挂鞭炮。
　　李三爷八年前去了省城儿子媳妇家。这一走，就没回来过，父母的坟都荒了。
　　村里也曾经热热闹闹过。李家嫁女、张家娶媳妇、王家新房子上梁、徐家孙子满月……都要“噼里啪啦”放鞭炮。可这些年，村里变得安静了，像死一样的安静。几年了，牛爷是第一次听见鞭炮声。
　　牛爷请李三爷他们到家坐坐。院坝里，喝着茶，抽着烟，说些话。后来，李三爷突然问牛爷：“牛爷！吃低保没有呀？”牛爷说了情况。李三爷说：“一户一年1200元，也不错。”牛爷叹口气儿说：“唉！都在往外走。像明广家那么好的房子，也屁股一拍就走了。”
　　几个人说话的时候，那条大黄狗一直趴在牛爷脚下，一声不吭。
　　又坐了一阵，李三爷他们要走了。牛爷很想留他们吃饭，一起喝喝酒，可李三爷说路远，不吃了。临走的时候，李三爷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一沓钱来，对牛爷说：“老伙计！我想拜托您一件事喔。”牛爷说：“啥事嘛？您说。”李三爷说：“我现在回来一次不容易，可也不能让父母的坟一年年荒着。我想请您每年帮忙打理一下我父母的坟，拔拔草、添点土。这1000块是一点心意，您收下。”说着，把钱塞进牛爷衣服口袋里。
　　牛爷推辞，可李三爷说什么也要牛爷收下。
　　李三爷他们走了，牛爷家的小院子又冷清下来，牛爷心里也一下变得如村子一样空旷。他再也不想挣这种钱了……
□刘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