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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里的“有我”与“忘我”
来源:
南方农村报
时间:
2023年02月23日
版次:
13
好散文能引起我们长久的跨越时空的共鸣。 视觉中国供图
一
中学时代提到散文,我们通常会说到记叙文、抒情文以及议论文,这是最为基础和简单的分类。而无论是记叙、抒情还是议论,说到底也都与“我”有关,散文所写的是“我”之所见,“我”之所感和“我”之所想。谁能忘记《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呢?这是鲁迅《朝花夕拾》中的一篇,也是现代散文的名篇,直到今天,我们几乎每个人都会背里面的经典段落:“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每个句子里都有动物或植物,都是我们寻常所见之物,而正是对它们细致的观察和描摹,才构成了百草园的生趣。
这些寻常之物都与“我”有关,都与“我”的记忆和情感发生了关联。——为什么那些习焉不察的日常之物在作家笔下变得神采奕奕?因为那些瞬间、那些人生片段,仿佛记忆墙壁上的钉子,也都与“我”的感受相关,于是,借由作家的悬挂,便永远悬挂在记忆深处了。物不可能只是物,它代表的是“我”的所见、所想、所念,它们是它们自身但又不只是它们自身,因为难以忘记,所以,要写下来,使它变成永远不褪色的纸上记忆。
如此说来,确认“我”,感受“我”,认知“我”,在散文中是重要的,也才能使读者产生亲近和共情。想到朱自清的《背影》。那是写于1925年的作品,当年,儿子看到的是父亲的笨拙,但人到中年历经沧桑,才发现父亲对儿子的深情。“我”看“我”,是最痛切的看到,也是最痛切的认识,这部作品朴素、平实,洗尽铅华,朱自清使“背影”成为了汉语里最迷人也最牵肠挂肚的意象。
汪曾祺的《星斗其文,赤子其人》写的是自己的老师沈从文先生,他写下沈从文生活的点滴:沈先生爱用的词是“耐烦”,他不大用稿纸写作,他喜欢搜集器物,尤其是那些被人丢弃的器物,比如“漆盒”……汪曾祺谈天般记下沈从文的日常生活,形象而鲜活,他也写到沈从文的丧事,“我走近他身边,看着他,久久不能离开。这样一个人就这样地去了。我看他一眼,又看一眼,我哭了。”笔触节制而细微,结尾尤其令人难忘:“沈先生家有一盆虎耳草,种在一个椭圆形的小小钧窑盆里。很多人不认识这种草。这就是《边城》里翠翠在梦里采摘的那种草,沈先生喜欢的草。”
写下“我”所见到的身边人生活和身边人的日常,写下“我”所认识到的人本身的朴素和自然,写下人本身的有趣和烟火气。因为来自“我”之本心,因为来自“我”之体悟,更因为真情与实意,这部作品每次读来都会让人共情。真正的好散文是一种有情的联接,它最终使我们和亲人、和萍水相逢的人形成坚固的情感共同体。
二
在大学课堂里,我常跟同学们讨论,都说“爽文”最受欢迎,那么“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感受吗?被“爽”到是一个人活在世上的终极追求吗?“爽”是一种精神上的迅速抵达,带给我们快感,但是,在经历共同的“爽感”之后,是否还应该保有个人的思考,是否还应该寻找“爽感”之后的况味?
我们需要思考、辨析,需要属于“我”的独立思考力。想到鲁迅的《野草》,也想到《〈呐喊〉自序》里那位出入于质铺和药店的少年,他渴望的是“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在日本课堂的幻灯片里,他看到围观的人群,认识到文学的重要性,“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鲁迅的思考如此痛切、清醒。优秀的散文里,“我”的思考要锐利而有锋芒,要激发人的感受力。
好的散文会提供给我们理解世界的新角度,而无论有怎样令人顿悟的看法,都来自作家对日常生活的重新发现和重要理解。
白话文运动强调“我手写我口,我手写我心”,是希冀每个人自由表达自己真实的喜怒悲欢,而反对将感受封闭在同一个语言风格的套子里、模式里。想起我们小时候上的作文辅导班里,常常要求同学去背诵作文模板、背诵好词好句,认为是写作文的捷径,但那是错误的,模板只是在套用别人的词语、别人的经验而不是我自己的。
想到敦煌莫高窟。窟里的许多塑像和壁画美不胜收,那些历经岁月的佛像和壁画,栩栩如生。尤其记得第159窟,那是中唐时的作品,菩萨的面像上有种美好的圣洁感。即使年代久远,依然能感受到这是两尊有生命力的“活像”。也想到背后的画师们。想到他们画下这些佛像的虔诚与真挚,而那一笔一画,不是来自空蹈的想象而是来自画师本人对普通人情感、喜怒哀乐的观察、体察和表现,正是一切从“我”而来,才有了那两尊穿越时光的、卓有生命力的活像。艺术创作的道理是相通的。最迷人的散文写作从不来自“远方”和“高处”,而只来自“切近”和“体悟”。
三
“有我”是重要的,但是,如果一个作者在作品里总是强调“我”,强调我的生活,我的苦痛,我的快乐,我的悲伤……如果一个作者总是执迷于“我”,会怎样?那是受困于我执的作品,并不是一部好的散文。
所以,强调“有我”,也要跳脱,要自省,要疏离。一如《我与地坛》。通篇是关于我的思考,但并不是聚焦于我的悲伤、痛苦和悔恨。我们顺着他的眼光看世界,体悟这一切:母子之间的情感和遗憾,长腿冠军、中年夫妻、一对兄妹……《我与地坛》里写着一个人对于生命的领悟,关于活着和死去,关于相见和别离。最终,推着轮椅的“我”在园子里成长,这园子既小又大,他逐渐开始领受这个世界的诸多秘密:“我在这园子里坐着,园神成年累月地对我说:孩子,这不是别的,这是你的罪孽和福祉。”在写作时,作家化身于两个“我”,一个“我”旁观另一个“我”。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散文都是“有我”的,事实上,也有许多散文是“无我”的。你看不到叙述人的存在,但是,那并不一定是“无我”,而很可能它进行了隐藏。重要的是如何在作品中运用“我”很重要。有一些“无我”的作品,没有情感和看法,没有人的体温,也不以人的声音说话,因此,往往是无趣的。
优秀的散文,在于写作者能否将“我”之所见、“我”之所感、“我”之所想变成“我们”之所见、“我们”之所感和“我们”之所想,能否真正地做到既“有我”又“忘我”,真正做到“物我两忘”的既“有我”又“无我”。好散文的魅力在于能引起我们长久的跨越时空的共鸣。
□张莉(本文有删节)
好散文能引起我们长久的跨越时空的共鸣。 视觉中国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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