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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13版: 13 读与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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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器皿
来源:
南方农村报
时间:
2023年06月29日
版次:
13
| 第一阅读 |
在阅读契诃夫的作品之时,我们发现自己在不断地重复“灵魂”这个词儿。它洒满了他的篇页。年老的酒鬼们随便地使用这个词儿:“……你高踞于行政机构的上层,高不可攀,可是没有真正的灵魂,我亲爱的孩子……那里面就毫无力量。”的确,灵魂就是俄国小说中的主要角色。
在契诃夫的作品中,灵魂是细腻微妙的,容易被无穷无尽的幽默和愠怒所左右;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它有更大的深度和容量,它易患剧病和高热,但它依然是占支配地位的因素。
也许就是为了这个缘故,一位英国读者需要花这么大的力气,来把《卡拉马佐夫兄弟》和《鬼》读上两遍。对他说来,那“灵魂”是异己的。它甚至是令人厌恶的。它几乎没有幽默感,而且完全没有喜剧感。它是无定形的。它与理智关系甚微。它是混乱的、噜苏的、骚动的,似乎不能接受逻辑的控制和诗歌的格律。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是波涛翻腾的旋涡、飞沙走石的风暴、会把我们吸进去的嘶嘶作响、沸腾滚泡的排水口。它是完全纯粹用灵魂作原料来构成的。违背我们自己的意愿,我们身不由己地被吸了进去,在那里面旋转,头昏眼花,几乎窒息,同时又充满着一种眩晕的狂喜。除了莎士比亚的作品之外,再也没有比阅读这种作品更令人兴奋的了。
我们把门打开,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里,其中挤满了俄国的将军,将军的家庭教师,将军夫人与其前夫所生的女儿,将军的堂表兄妹,以及一大堆混杂的人物,他们都在放大喉咙谈论他们最隐秘的私事。
但是,我们究竟置身何处?告诉我们,这究竟是在一家旅馆里、一幢公寓里或一座出租的房屋里,这当然是小说家的职责。
可是,没人想到要对此作出任何解释。我们的灵魂,受折磨的、不幸的灵魂,它们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谈论、揭露、忏悔,从肉体和神经的伤口中把那些在我们心底的沙滩上蠕动着的难以辨认的罪恶抽曳出来。
但是,当我们倾听他们的谈话,我们骚乱的心情平静了下来。一根绳索向我们扔了过来;我们抓住了一段独白;我们用牙齿咬住绳索,被匆匆忙忙地从水里拖过去;我们狂热地、疯狂地不断往前冲,一会儿被水淹没,一会儿露出水面,在这一刹那间看到的景象,比我们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理解得更加清楚,并且获得了我们通常只有在生活的压力最为沉重的时候才能得到的那种启示。
猛然升腾到浪尖儿上,又被卷入海底在岩石上撞得粉身碎骨,在这种情况之下,一位英国读者难以感到心情舒坦。他在他自己的本国文学中所习惯的那种程序,被颠倒了过来。
按照我们的惯例,如果我们想要叙述一位将军的爱情轶事(首先,我们会发现很难不去嘲笑一位将军),我们必须从描述他的宅邸着手;我们必须使他的环境具体化。只有一切都准备就绪,我们才能来描述那位将军本身。不论他本人愿意与否,一位英国小说家会受到不断的压力,迫使他去承认这些框框,结果就把固有的秩序和某种形式强加于他;他必然倾向于讽刺而不是怜悯,他宁可考察整个社会而不是去理解个人本身。
陀思妥耶夫斯基却没有受到这种限制。不论你是贵族还是平民,是流浪汉还是贵妇人,对他说来全都一样。不论你是谁,你是容纳这种复杂的液体、这种模糊的、冒泡的、珍贵的素质——灵魂——的器皿。
它洋溢、横流,与其他灵魂融汇在一起。我们还来不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一位买不起一瓶酒的银行小职员的平凡故事就不胫而走,扩散到他的岳父和他岳父极其恶劣地对待她们的那五位情妇的生活中去,以及住在同一幢公寓中的邮差、仆妇和公主们的生活中去;没有任何事情是超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领域之外的;当他疲乏之时,他并不停止,而是继续写作。他无法限制他自己。那人类的灵魂——它热气腾腾地、滚烫地、混杂地、惊人地、可怕地、令人压抑地翻腾满溢,向着我们滚滚而来。
□[英] 弗吉尼亚·伍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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