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碓房，时常空寂着，只有到了逢年过节，村人才会涌来，在石臼里放入糯米或小麦，用脚踩着碓木，把糯米或小麦捣成齑粉。在秧村，不同的年节，会做不同的吃食。腊月，做年糕。元宵，做汤圆。清明，做艾果。端午，做麻花。中秋，做月饼。
　　天刚蒙蒙亮，明子就窸窸窣窣起床了。爷爷奶奶还鼾声四起，沉浸在梦乡。
　　明子悄悄穿好衣服，轻轻推开大门。这时，邻居王奶奶家那只紫红缨子大公鸡，才朝向天空，“喔喔喔”鸣唱了几声。
　　明子朝秧村的田园走去。在熹微的晨光中，田园的农作物好像刚刚醒来。晓风习习，稻禾舞动着纤细的腰肢，扁豆摇曳着粉紫的花蕊，田畔的野蔷薇，顶着露珠弯下头，好像朝明子含笑问好。
　　眼前的景物和先前没有两样，但在今天，突然就多了明媚，多了柔情，多了情思。明子一一抚摸稻禾，抚摸扁豆，抚摸野蔷薇。明子甚至还抚摸了平常最讨厌的稗草和臭椿。
　　明子来到村口的井台。秧村还没有安装自来水，这口老井还是村人的饮用水。明子想起小时候，井口大开，非常恐惧。后来，井台装上了护栏，安装了压水器。明子时常跟着爷爷到井边一起压水。渐渐地，明子也熟练地学会了压水。
　　明子蹲在井口，抓住护栏，朝下望去。井水荡漾，泛着亮光，好像天上的明月落入井中。明子突然笑了起来，他想起课本上，猴子捞月亮的傻事。此时，天色还早，村子里还静悄悄的，只有杏奶奶家的几只水鸭，在水沟边找虫子吃。明子跑回家，提着小水桶，帮爷爷把水缸灌满。明子再提着小水桶，把杏奶奶家的水缸也灌满了。
　　灌完水后，太阳刚从笔架山探出小脑袋。周末，不用上学，童年伙伴，都还在床上睡懒觉呢。明子来到旺旺家门口。果然，旺旺家的门还紧锁着。明子在旺旺家门口的石墩上坐下来。明子想起了六岁那年，他和旺旺去德华爷爷的桃园里摘桃子，结果被家长打得屁股都开了花。明子来到米兰家门口。米兰家的大门也紧锁着。明子想起读三年级那年，米兰给了他一颗巧克力。米兰说，巧克力是她在城里打工的父亲买给她的。明子记得，米兰送给他的巧克力，他还藏在抽屉里。明子又去了大华家、小月家……来到每个童年伙伴家门前，明子都能想起一段段往事。
　　太阳升到柳梢。爷爷奶奶去菜园浇水了。明子开始手忙脚乱，准备做早餐。先前，都是奶奶做早餐。今天，明子准备做一回早餐给爷爷奶奶吃。秧村人的早餐，也就是煮点稀饭，蒸点番薯或芋头，再炒点萝卜干之类的小菜。以前，明子帮奶奶打过下手，知道做早餐的程序。明子点火、煮饭、炒菜。炊烟袅袅，饭菜飘香。爷爷奶奶从菜园里回来。爷爷看到桌子上的饭菜，干咧嘴笑。奶奶看到桌子上的饭菜，用手摸了摸明子的后脑勺。
　　夏季，天光长，烈日炎。早饭后，爷爷奶奶忙着去稻田里施肥了。明子本来也想去，但爷爷奶奶怕明子中暑，不让明子跟去。明子的爸爸妈妈早就交代过爷爷奶奶，不要再辛苦种地了，家里完全够吃够用。可爷爷奶奶还是闲不住，偷偷种上一块稻田。
　　无处可去，明子从樟木箱里，翻出了祖父收藏的《隋唐演义》。这本书，明子看了多次，每次都读不下去。今日，竟字字活脱，句句通达。尉迟恭的钢鞭挥散了暑气，秦琼的黄骠马踏碎了蝉鸣。隋唐英雄的豪气，在明子脑袋激荡。要不是想着，去给在田间忙碌的爷爷奶奶送冷开水，明子估计要把《隋唐演义》翻完。
　　午饭后，爷爷奶奶还是去稻田里忙活。明子时常想，庄稼活真是个无底洞啊，爷爷奶奶从早忙到晚，忙到白发苍苍了，这些活还是没有忙完。何时能忙完？明子问屋檐下的燕子。燕子剪着尾巴，飞向蓝天，去给窝里的乳燕找食物。下午，明子把《隋唐演义》看完了，他有点后悔，要是早几年看就好了。早几年爱上阅读的话，父亲买给他的四大名著，肯定都看完了。不过，明子也感到欣慰，从今天开始阅读，一切还来得及。
　　时间过得真快，夜色从笔架山头掩了过来。整个秧村笼罩在一轴水墨画里。明子带着小狗黑豆，来到村口的碓房。夜光下，碓就像一条低头吃草的瘦牛。
　　这座碓房，时常空寂着，只有到了逢年过节，村人才会涌来，在石臼里放入糯米或小麦，用脚踩着碓木，把糯米或小麦捣成齑粉。在秧村，不同的年节，会做不同的吃食。腊月，做年糕。元宵，做汤圆。清明，做艾果。端午，做麻花。中秋，做月饼。
　　明子很想再吃上一回秧村的吃食。明子把脚踩在踏板上，用力往下踩，连续不断地踩。
　　“咚”“咚”“咚”……“旺”“旺”“旺”……一声声碓响，一句句犬吠，从碓房弥漫到高远的云霄。乡村的夜，恬静又安详。
　　夜深了，明子在乡村的最后一个六一节，也渐渐散失在苍茫的墨色里。
　　秋季，明子父亲就要带明子，去城里读初中了。 □刘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