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风物
现在时兴“申遗”,如有人曾提议将粤剧和粤菜“打包”申请。而在言及岭南文化时,连广东人却也往往忽视自己的文化瑰宝———粤语民歌,甚至拱手相让,说属于“广西民歌”。其实在古代,广东“白话”(即粤语)民歌就被赞誉为有“屈(原)宋(玉)遗风”。请先欣赏以下这首粤语《颠倒歌》——
昨夜听闻贼吠狗,
被扯阿婆我蒙头,
蛤乸塘边跳水死,
园中青菜吃黄牛,
老鼠拖猫过屋脊,
鲤鱼担獭上沙洲,
孙抱亚公累在手,
沙煲打烂木柴头。
这是一首十分有趣的粤语歌,只有粤语才称青蛙为“蛤乸”。在封建专制时代,老百姓无法讲理,饱受太多的冤屈,以这首“老鼠拖猫”的《颠倒歌》来表达心中的不满。
粤语民歌除了以形象思维创作,使用传统的赋、比、兴手法外,还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使用谐音,如有一首粤语情歌唱道——
园中栽株芭蕉果,
不久渐渐就成梳,
饭后将煲好好放,
劝妹千祈莫丢锅。
芭蕉结果状如梳,粤语称一排蕉为“一梳”,“成梳”谐音情人间“生疏”；煲在粤语中也叫锅,锅谐音情哥的哥,既自然又富有艺术性。在粤语情歌中,仅用“丝”来谐音“相思”的“思”就有十几首:如“蜘蛛结网拦江过,水推不断是真丝(思)”、“大雨打坏蜘蛛网,只因无晴(情)就断丝(思)”、“妹在深房织麻布,横也丝(思)直是丝(思)”等等。这类情歌,比今天流行的“老鼠爱大米”之类有更高的艺术性。为什么粤人本身不珍惜这些文化的传承呢?粤语民歌的“骂”也十分精彩,如人们不齿的“乱伦”,粤语叫“扒灰”,有首粤语民歌这样唱道——铜煲煮粥铜勺舀,自家又捞自家仁,骨缶呈葬落火灶肚,个只正系扒灰坟!铜煲与铜勺皆为铜,谐音“同”,指一家人。煮粥要放米,米者,谷之仁,谐音“人”,指自己的亲人,自然不能自己“捞”自己——乱伦。若谁犯了禁,广东典故称之“扒灰”。此歌的“扒灰”为原义,广东因地潮湿,人死后先用棺材下葬,开坟拿骨放入陶瓷的“缶呈”(罐子)里再第二次下葬。歌中说葬于灶膛内,故必先扒出灶灰,即“扒灰”。可见粤语民歌还会“用典”,但不深奥,十分形象易懂。粤语民歌中的“颂”也十分精彩,如那首《靓女》——
见妹生得细条条,
你是谁家细阿娇?
手臂好比出地笋,
十指有如葱头苗。
入庙烧香引鬼笑,
落塘洗手引鱼“标”。
担水江边照只影,
引得龙王忘坐朝。
“标”字在粤语中是跳起来的意思,“落塘”、“担水”也是粤语特有的语言。这首《靓女》所描绘的,和乐府中有关罗敷的描写和《登徒子好色赋》中对美女的描写有异曲同工之妙。笔者曾接待过第一次回中国拜扫祖墓的马来西亚青年歌舞团,他们所唱的粤语民歌中,就包括前文引用的粤语情歌,而且粤腔、乡音十足。可见,粤语民歌还传至东南亚。
过去研究岭南文化,分广东、广西两地,这是不科学的,应以语系来分类。粤语除在珠三角一带流行外,还在广西的梧州、北海、钦州、防城、玉林、贵港、宾阳、南宁、凭祥以至百色等占广西面积一半的地区使用。清代乾隆年间编纂的《四库全书存目提要》提到的《粤风续九》,首先收入一些粤语民歌。粤地在楚之南,粤语民歌的艺术性不逊于屈原的《九歌》、《九章》,是其后之佳作,故曰“续九”。清初中国的诗坛首领、当过刑部尚书(相当于司法部长)的山东进士王士祯评价粤语民歌时说:“颇有乐府清商、子夜、读曲之遗。”当时文人雅士收录的一些粤语民歌堪称佳作,如“妹相思/不作风流到几时/只见风吹花落地/哪见风吹花上枝”,“妹相思/妹有真心哥也知/蜘蛛结网三江口/水推不断是真丝(思)”。广东为粤语民歌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一点都不为过。
□何浩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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