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
□李轻松
在那无边的田野上,“玩儿”几乎是我小学时代记忆最深刻的部分。那山水田园、花草树木,承载了我所有的童年梦想。
我跳橡皮筋能跳到昏迷,也不会认输。那时跳得最多的就是“在北京的金山上”,其中有一句歌词我始终都没弄明白:“多么温暖,多么慈祥”中的“慈祥”总觉得不如“幸福”好,总是固执地按自己的想法唱,结果被同学们开了批判会。我跳格子总是要跳到最后一格,往往不给别人跳的机会,人家就不跟我跳了。雨后的大地格外松软,我跟小伙伴们蹲格子,有时会蹲到蚯蚓上,它蜷曲的样子让我不忍目睹。现在还会做噩梦,很多的蛇被剪刀剪断,它扭曲、疼痛、缠绕,吓得我呼吸困难冷汗淋漓。
每天晚饭后,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会汇聚到一条街上,远远的就能听到那种喧哗的声音,直到月亮上了林梢,那喧闹声才会渐渐地散去。玩的不过是那种百玩不厌的藏猫猫。到了我蒙上眼睛时,我往往是一丝不苟,绝不会偷看。而到了我藏的时候,我很快就会被揪出来,因为他们大多都会偷看的。我也玩碰拐,我太弱小,通常会被碰翻在地。玩砍大刀,我也不会是被架起来的那个人。我家积攒了一葫芦头子的嘎拉哈,每年上了冬出不去门的时候,就会坐在坑上玩嘎拉哈,这项游戏我算是高手,一般都会把对方赢光的。
我家门前有一条河,夏天时摸鱼捞虾。冬天时那条河冻成了冰河,我就拿着爷爷给我制作的冰车去滑冰,我经常滑得飞快,有时无法预防地与别人相碰,那力量是很大的。没有冰车就打吱溜,要助跑一阵子,双脚保持平衡快速地滑行。有时太快了,停不下来,便会仰面朝天摔倒在冰面上,震得暂时都失去意识。男孩子会玩冰嘎,抽得冰嘎疯狂地转动。我也曾试过,却始终抽不转它。那时感觉冬天特别冷,玩一会儿就会冻得手脚发麻,耳朵像猫咬一般难受。发疯地往家里跑,还不能立即烤火,再缓一段时间,才能把手放在火盆上。奶奶整天围着火盆,里面埋着地瓜,等到烤熟了,地瓜会发出一声闷响,那香气立即会弥漫起来。
我家乡有一种芨芨草,可能是叫指甲花吧。它开放的时候鲜艳欲滴,我会摘了它,在石头上捣碎,拌上明矾,涂在指甲盖上,再用芸豆的叶子包起来,几个小时之后打开,就会有一双鲜红的指甲。跟人说话的时候,会时不时地显摆一下,以让人注意到。远在西安的姑妈给我寄来了一条裙子,那时叫布拉吉,我穿着布拉吉招摇过市,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五月时,田间的马莲花开,是幽幽的蓝色,采下来,放进嘴里吸吮,它就会发出类似蛐蛐叫的声音。我在园子里种下一些“野姑娘”,等它青灯笼果快熟的时候采下,小心地挖空里面的籽粒,经常是一边走一边咬出声音。我在窗前种下各种花,夏天里,花开得异常绚烂,引来无数的蝴蝶和蜜蜂。我还会种各种蔬菜,从种子发芽开始,一直到收获,我细心地浇水,锄草施肥,架秧摘豆,乐在其中。
我认识许许多多的昆虫和飞禽走兽。我会长时间地观察着搬家的蚂蚁,看它们如何举起比自己沉重的东西,也会经常把手挡在它们中间,迫使它们绕道而行。我也会观察屋檐下的燕子,从它们一开始筑巢到秋天飞走,小燕子怎么出壳、张着鹅黄小嘴吃虫子、第一次离巢起飞,我都会看得清清楚楚。雨后我会到山间采蘑菇,学会如何寻找蘑菇圈,看蜗牛如何慢慢地伸出犄角。还有刺猬,它一旦遇到危险就会缩成一团,只露出它满身的刺来。小满过后,漫天的飞鸟随风起伏,男生们会沿着河道边的树林追鸟,下夹子,采虫子,而我们女生只能看他们把打来的鸟儿拴在裤腰带上炫耀。我最喜欢孵小鸡,看它们破壳而出。我还帮母猪接生过。秋末时在田间拾柴,会有狡猾的狼从身边经过,我的心会怦怦乱跳。其实狼有时也会防着人的,它装得瘸了一条腿,一边看着我一边漫不经心地走过。当它确认为我不能对它造成伤害时,它立即会飞一样地奔跑,瞬间就会消失在茫茫的山谷里。
我记得有一年我大伯带人打猎,打到一只野獾子,在大街上架起大锅煮肉,全村的人都来吃肉,那类似一次狂欢。夜里会有黄鼠狼来偷鸡吃,鸡的叫声把我从睡梦里惊醒,听见大人们连喊带叫地跑出去。早晨通常会看见角落里的一堆鸡毛或被咬得血肉模糊的鸡。冬夜里最碜人的要数刮白毛风和群狼的叫声,刮风的时候,好像整个世界都要倾覆了,我常常认为能睡在热坑上,是最幸福的事情。而狼的嗥叫犹如婴儿的啼哭,它们在围猎牲畜,男人们会全都起来去对付狼。我们小孩子钻进被窝里,心里七上八下,不安地等待着结果。经常会有传说谁被黄鼠狼给迷住了,谁被蛇给缠住了,谁灵魂附体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被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让我对身边的万物都充满了敬畏之心。
一个人小时候能在大自然里成长,我认为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我比城里长大的孩子更多地认识了这个世界,与它们灵魂相通,血肉相连……
值得一提的是,演节目几乎是我小学时代最重要的一项任务,我们天天排练,因为我会弹风琴,还识简谱,便当了宣传队队长。宣传队要参加县里、公社的汇演,还要走向田间地头或千家万户为社员演出。不管演得水平如何,每次都是人山人海,因为村民一点文娱活动都没有,看我们演节目成为他们最大的娱乐活动。
小学时代,我几乎没怎么学过文化课,在旷野里撒野、在天空下幻想、登台演出、与各种昆虫为伍、看四季变幻、栽花种豆、缝衣做鞋、打乒乓球是我的全部记忆。
作者简介:李轻松,辽宁人,生于上世纪60年代,著名诗人、作家、编剧。曾荣获第五届华文青年诗人奖等奖项。主要作品有诗集《垂落之姿》《冰凉桃花》,长篇小说《玫瑰血》《花街》《心碎》《大西迁》《风中的蝴蝶》等,音乐剧《五羊之歌》《上海卡门》《垃圾与溏》等,影视作品《伴你到永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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