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生地凤凰村，在过去林木繁茂，多有凤凰树及荷木，但过了几百年，此二木踪影皆无，倒是仍有不少菠萝蜜、番石榴、荔枝、龙眼、芒果之类的果木。县城化州又称橘州（虽盛产水果，但此橘非橘子而特指橘红）。茂名市别名油城，但更有果城之誉，辖下二区（茂南、电白）三市（高州、化州和信宜），乃驰名中外的水果之乡。尤其是高州的荔枝、龙眼，古代曾为皇家贡品，历代以来，盛名不衰，其各类香蕉亦闻名遐迩。信宜以山楂、三华李为特色。茂名尚有柑橘类、菠萝、橄榄、杨桃、毛桃、沙梨等数十种水果，但规模较小，不算有名。譬如，橙子当以廉江红橙为优；柑子以德庆皇帝柑为尊；桔子以四会沙糖桔称雄；柚子以梅州沙田柚知名；黄皮则以郁南（跟广西梧州的苍梧、岑溪接壤）出产为佳；橄榄及林檎（别名番荔枝，因其果形有点像佛家螺旋发髻，又名释迦）当以潮汕所产较好。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很少有人像化州人吃水果那样郑重其事，颇具仪式感。即使在街头摆摊卖水果的小贩，也会将顾客挑好的水果，过秤后，削皮、去核并切件，以瓷碟盛之，置于案桌，让顾客坐在小板凳上享用。其特色之处是备有秘制调料（有多种材料，主打是沙姜糠）蘸吃，口感更佳。像芒果、木瓜之类有没有调料都不要紧，但番石榴配料啖之，确是天作之合。
　　自我有记忆始，村里虽有各类果树，但很难找到一个像样的果园了。坐落于鬼落山的一户人家，却单门独户，占据了一处山丘上的一整面斜坡，在瓦房院落四周，种满果树，算是村里硕果仅存的果园了。南方常见的十几种水果，如龙眼、芒果、杨桃、柚子、番石榴、菠萝蜜等等，应有尽有，还有取籽榨油的油茶树及南方罕见的葡萄。这葡萄藤到了夏日，挂满了一串串青葡萄，味极酸，但看上去很美，哪怕果子不好吃，光是看看葡萄架也是好的。每年残冬，叶片掉光，我总要去折一段葡萄藤去屋边溪畔的泥地上扦插，不时浇水，天天观望，也曾从芽苞处抽出几片嫩叶，但不久就枯萎了。翌年不死心，又卷土重来，折腾了几年，直至我升上初中才放手。该果园收果时，亦是村中孩子们的盛宴，在其收获结束时捡漏，总能捡到一两个果子。
　　据父亲说，他年少时也种过几株毛桃、番石榴，但未等果子成熟，已被人偷摘清光，看着就难受，又不想与人争执，索性砍掉了事。我大呼可惜，大约在十一二岁时，思忖都是父母没远见，害得子女没果子吃。在我们乡下，男孩多半会在童年手植几株苦楝树，等长大了，树也成材了，会在娶亲时砍伐来打婚床、衣柜等家具。我除了种苦楝树，还要种果，决心大干一场。我收集了七八种果核，以瓦盆育苗，之后在屋边、菜地及自家的破砖窑等处挖坑种下，计有三十多株果苗。但不出一月，大半已被歹人盗挖或拔掉。只有屋边的一棵芒果及一棵菠萝蜜成活，并在七八年后挂果。芒果树每年挂果近百斤，味道甜美。到了初秋，果子逐渐成熟，弟妹们也懒得费劲采摘，想吃时就抱住不大的果树摇撼，掉落于地的芒果就捡来吃，必是熟透了。
　　那株菠萝蜜命运多舛，先是树干长至粗如手指时，被恶人无端端打了一个死结，虽被我及时发现并解救，但已伤了元气。最惨的一次，是长到了手臂般粗细，又被隔篱屋的人一刀拦腰砍掉，只剩下半截树桩，没想到异常顽强，竟从创口处抽出枝条，又开枝散叶，逐渐壮大。
　　说来也巧，我竟从未品尝过这两棵树上的果实。有一次返乡，芒果已日渐饱满，但青硬未熟，我心念一动，摘了两个，山长水远，送给彼时的女同桌。自以为浪漫，可博佳人一笑，孰料她无动于衷。
　　芒果原产印度，有一百多个品种，我国育有四十多个品种，如象牙芒、小台芒、椰香芒、桂香芒、青皮芒、吕宋芒、大白玉等等。两广、海南及台湾地区为主产区。我小时候种的芒果个头较小，应为吕宋芒（吕宋芒原名卡拉宝，又称湛江吕宋、蜜芒。原产菲律宾，一九三八年由香港引入湛江，一九八七年引入云南）。
　　二○一二年十月底，《诗歌与人》杂志社策划的“中国诗人出生地之旅”到凤凰村采风，我跟黄礼孩、东荡子、世宾、安石榴、梦亦非等十多位诗人驱车返回村庄。发现芒果树已被某堂哥无故砍伐，只留下两截比肩而立的树桩，因腐朽发霉而黝黑，犹如两个挖去了瞳孔的巨大眼睛，在凝望着愈加空荡的村庄。好在菠萝蜜树还在，且挂着十几个拳头般大的果子。我抱住大树，仿若跟亲友久别重逢。但不出两年，母亲打来电话说，此树又被该堂哥砍掉了。至此，我童年时的种果梦已随风而去。
□黄金明
　　很少有人像化州人吃水果那样郑重其事，颇具仪式感。即使在街头摆摊卖水果的小贩，也会将顾客挑好的水果，过秤后，削皮、去核并切件，以瓷碟盛之，置于案桌，让顾客坐在小板凳上享用。
　　齐白石笔下的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