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通公交车了。一个站牌，就在郝婆家门口。
　　郝婆的儿子郝明开这路车。看见车来，都希望是郝明的，熟人的车，坐着心里舒坦。有人心里，还有别的小九九。
　　男男女女在站牌下等车，郝婆一瘸一瘸走过去和大家打招呼。郝婆的左腿有毛病，好多年了。“张幺哥，进城喔？”“李二嫂，卖蛋呀？”“徐三姑，带娃娃出去耍？”招呼着，有人说：“郝婆，没事进城耍呀，坐郝明的车，方便。”郝婆说：“我这一瘸一瘸的，进啥城。”
　　郝婆和大家一起在站牌下往那头望。她想看看是不是郝明的车。红色公交车来了，真是郝明的。
　　“妈！”郝明从车窗探出头，叫。“哎！开车注意安全。”郝婆笑吟吟说，“那么多人哩！”“妈，我知道。”郝明说，把头缩回去。
　　大家一个一个往车上走。车上有一个投币箱，上车两元。人们上车的时候，坐在驾驶室的郝明一直侧回头看着，一个个投了币就往后面走，郝明脸上挂着笑。
　　人都坐下了，郝明却没关车门。“还没有投币的请自觉投币。”突然，郝明大声提醒。
　　沉默片刻，赵三婶阴着脸走过去，把两元纸币塞进投币箱。“忘了。”赵三婶说，白郝明一眼。“没事。”郝明笑着说，“赵三婶，回去坐好。”
　　郝明“哗”地关上车门，发动汽车，却没开。人们心里正纳闷，又听见郝明说：“还有一位。请自觉投币。”片刻，朱二娘慢慢站了起来，红着脸往投币箱走去……
　　公交车慢慢启动，郝婆冲里面的人挥挥手。
　　两天后。上午，一些人在站牌下等车，郝婆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也和大家一起等车。“郝婆，进城啊？”有人和郝婆打招呼。“闲得慌，进城耍。”郝婆笑着说。
　　郝明的车来了。大家说郝婆的腿不方便，让郝婆第一个上。郝婆一瘸一瘸走上去，郝明说：“妈，进城干啥？”郝婆说：“闲得慌，去公园耍。”
　　郝婆站在投币箱前，摸出两张一元的纸币，先塞进去一张，又塞进去一张。后面的人，陆陆续续上车投币。
　　朱二娘今天又去城里，她特意坐到郝婆旁边，说：“郝婆，坐您儿子的车您也给钱呀？”郝婆笑眯眯的，说：“车是公家的，又不是他私人的，咋不给钱？”
　　朱二娘没再说什么了。
　　车平稳地往前开，半小时后，到了城里终点站。人们一个个都下去了，郝婆也一瘸一瘸下去了。郝明说：“妈，您一个人去公园耍，注意安全。”郝婆说：“晓得。”
　　郝明忙他的事情去了，郝婆没去公园，一个人一瘸一瘸在附近转悠。走一阵腿就有些受不了，发现一棵树下有椅子，就过去坐下来休息。累倒不累，就是腿疼，郝婆坐在椅子上用手捏，用拳头锤，过一阵，感觉就好一些了。
　　郝婆估摸着时间，说进城耍，就要让人相信，得下午两点来钟回去，不然人家说：“来去匆匆的，进城耍啥啊？”中午了，郝婆打算吃午饭，有卖豆腐脑的过来，郝婆买了一碗豆腐脑，又去旁边铺子买了一个锅盔，就是午饭了。
　　下午两点过，郝婆坐公交车回到村里。一些人在站牌下等车，见郝婆下来，有人说：“郝婆，城里好耍不？”郝婆笑吟吟说：“好耍。”那个人又问：“去城里啥地方耍？”郝婆还是笑吟吟说：“公园。”“您不是腿疼嘛？”“腿疼也要去耍，再不耍，以后走不动了。”
　　村里人发现，郝婆隔三差五就坐郝明的车去城里，下午又坐公交车回来。
　　这天晚上，郝明回来，郝婆问他：“现在还有没有想占便宜的？”郝明说：“妈，没了，都自觉投币。”郝婆松了口气儿，说：“唉！总算起作用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妈不想你为难，也不想人家难堪。”
□刘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