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院子里有块空地，田向阳打算开辟出来让娘种点菜。自打爹去世后，娘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差，照这样子下去，肯定会生病。所以，他想让娘有“事”干。
　　这天，田向阳从县城买回一些种子，准备回家翻地种菜。进门后，发现娘不仅把空地整好了，还栽上了韭苗。欣喜之余，不禁有些疑感：“娘，为啥种韭菜呢？您不是胃不好，不敢吃韭菜吗？”
　　娘憨憨一笑说：“娘是为你种的，你打小就爱吃韭菜盒子。还记得吗？你十岁那年，娘包了一回韭菜馅水饺，你吃了两大盘，当时就把娘吓傻了，撑坏了身子可咋办！”娘说着先笑了，而后又情不自禁地抺起了眼晴。
　　田向阳心中一酸：那时过的啥日子，一年到头吃不上一回白面，肚子里缺“货”呢。
　　打那后，娘的状态果真好起来，脸色红晕了，话头也多了。最主要的是，那块韭菜地让她修理得井然有条，一年四季都能吃上鲜嫩的韭菜。
　　田向阳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每次回家，都先去韭菜地里走一圈，伸手接过娘递上的镰刀，亲自割一把自选的肥嫩韭菜。然后，蹲在地边和娘边择菜边唠嗑，一种别样的幸福会油然而生。
　　有一次，田向阳回家发现，自己常割的那一畦韭菜边垄上插了块牌子，上面写着“田向阳”二字。
　　娘笑着解释说：“这一畦韭菜长得又肥又嫩，是专门留给你做韭菜盒子的！”
　　“哪也用不着专门插个牌子，好像我吃独食一样！”田向阳嗔怪道。
　　“娘年纪大了，老忘事，怕割错了。”听这话，田向阳眼睛里立时起了一层水雾。
　　有一段时间，田向阳鲜有回家，娘几次打电话提醒，说韭菜再不吃就老了，让他抽空回家割点包饺子吃。
　　而此时，田向阳恰跟最好的朋友丁山因工作之事闹不愉快，心情烦躁着。一次，当娘又来电话时，就随口说了句：“娘，专为一把韭菜回趟家，还不够油钱呢！”
　　娘“嗯”了一声，挂了电话。之后，娘的电话就渐渐少了。即便来了，也未再提割韭菜之事。
　　田向阳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件错事，不该把工作情绪迁移到娘身上。于是，抽空回了趟老家，并且跟往常一样进院先到韭菜地走个来回。不过，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那畦被标注的韭菜：叶片又细又长，茅草一般倒伏在地垄上，早已失去了往日生机。倒是旁边当初并不被看好的几畦，反而青翠欲滴、长势喜人。
　　“娘，这韭菜咋长成这样了？”田向阳惋惜地问。
　　“韭菜长久不割，就会长成这模样。”娘的声音很平静。
　　“反倒让那几畦后来者居上了！”田向阳有些失落，人走上前顺手拔掉插在地里的牌子。
　　娘没有制止，默默地递上了一把镰刀，轻声说道：“跟丁山闹别扭了？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都几十年了，好好珍惜才对！”
　　“你咋知道的？”田向阳顿时惊觉，“他来过了？”
　　“为啥呀？”娘不理田向阳，继续问。
　　“他，他不该在民主生活会上向我开‘炮’，还当着县里督导组的面，让我非常难堪，问题是我还在副处级领导考察期，这不坏我事吗！”田向阳气咻难平，“什么好朋友，分明是嫉妒我比他进步快！”
　　娘沉默了会，说：“丁山应该不是这样的人。”田向阳看了眼躺在地上那块牌子，不甘心地问：“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些啥？”
　　娘看了眼地里刚刚冒出绿茬的韭菜，答非所问地说：“看看，这畦韭菜是当初不被你看好的，现在是不是比你那畦旺？”说着，蹲下身顺垄又往前割起来，“韭菜呀，得一茬一茬地割，才会越长越旺，如果长久不割，再好的苗子最后长成了一把草……你是娘的儿子，娘了解你。不过，儿大不由娘了，丁山是替娘帮你割去了身上的毛病，是好事，你咋能怨恨他！”
　　这回，田向阳啥话也没说，红着眼晴弯腰清理起那畦韭菜来……　　 □贺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