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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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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神
来源:
南方农村报
时间:
2023年09月23日
版次:
13
那唱腔简直撕心裂肺。 视觉中国供图
经人指点,我们走进了吼神家的院子,一座坐西面东的红砖瓦房,虽然陈旧但还结实,铁门上的绿色油漆斑驳杂乱。南面是两间牛棚,两头毛色油亮的花白母牛拴在槽头,安静地反刍着,一大一小两头牛犊在院子里嬉闹,追逐着一只狸猫。
我到火寨小学的第一个早晨,被一阵粗犷悲怆的唱腔惊骇了,那唱腔简直撕心裂肺。
那唱腔距离学校不远,钟表一样准时,每天早晨七点到七点二十分之间,有时候由近到远,有时候由远到近。听声音知道是一个男人,而且年龄应该不小了,他吼的秦腔不是很标准,但苍劲酣畅,高峻挺拔,绝对摄人心魄。
我问学校的同事,他们都说那人每天早晨都吼着唱,已经好多年了。我又问学生,学生说那是吼神爷在唱。
吼神,应该是一个绰号吧?我想解开这个谜,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因为那唱腔响起的时候,恰好是学生到校的时候,何况贸然造访一个陌生人,会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天早起,出去溜达。在往回走的一个拐弯处,突然间一声熟悉的悲怆的唱腔响起,我伫立倾听,唱腔是秦腔中的苦音二六,唱词是《二堂舍子》中刘彦昌的唱段:“……自从那年王开选,为父我投考奔帝邦,闻听你母多灵验,华岳庙抽签问吉祥……”一唱三叹,扣人心弦。突然间,一个肩上扛着?头,手里提着竹笼,边走边吼唱的老汉就出现在我面前,由于弯道的遮蔽,我的突然出现,让他有点惊讶和羞涩,唱腔略顿了几秒,擦肩而过之后,吼唱继续。
交臂而过之时,我看清楚了老汉的脸:那是一张罗中立油画《父亲》的翻版,古铜色的肤色,艰辛岁月耕耘的一条条车辙似的皱纹在脸上恣肆延伸,由于尽情地吼唱,脸上那些纵横的“沟壑”大幅度地堆积又扩散,古铜色和皱褶里的肉色不断地交替。
那个路遇的人就是吼神,给学校做饭的灶师讲述了他的故事。
吼神本名罗富荣,曾经当过几年代课教师,是村子里社火队的戏母子(导演)。七年前初冬的一天,罗富荣的儿子到工头那结账,拿到钱后和一块打工的几个兄弟在镇上的饭馆里吃了一顿,饭后骑摩托车回家的途中,和一辆农用货车相撞,当场身亡。事故鉴定结论是罗富荣的儿子酒后骑车占道,责任均摊,判定农用货车车主赔偿5万元。车主因为老婆患肾衰竭债台高筑,东拼西凑拿来了3万元,剩余的约定半年后付清。事故善后不到半年,儿媳妇就改嫁异地,把一双儿女留给了老两口,当时孙子上初二,孙女念六年级。儿子死后,罗富荣不吃不喝不说话睡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早晨从炕上爬起来,摇摇摆摆,打着趔趄到村头的老兔梨树下站定,拼着余力吼了一板《下河东》中赵匡胤的“三十六哭”,直吼得地动山摇,鸡犬敛声,太阳躲进云层,人人心碎落泪。
从那以后,罗富荣这个名字就被吼神替代了。也是从那以后,吼神每天早晨起来下地时都要吼一板秦腔或者曲子戏,就是雨天雪天也要吼唱一板,唯一不变的,吼唱的都是那些令人揪心伤悲的唱段。吼神家是村子里唯一养牛的农户,除了耕种,两头母牛一年生两头牛犊,加上吼神种地的收入和打零工挣的钱,把孙子供进了大学,孙女也上了高中。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吼神有了正面接触。县文化馆的小朱是我的文友,她专程到火寨村搜集整理曲子戏的资料,要我陪她到吼神家去,因为吼神是全县为数不多的几个曲子戏传承人之一。
经人指点,我们走进了吼神家的院子,一座坐西面东的红砖瓦房,虽然陈旧但还结实,铁门上的绿色油漆斑驳杂乱。南面是两间牛棚,两头毛色油亮的花白母牛拴在槽头,安静地反刍着,一大一小两头牛犊在院子里嬉闹,追逐着一只狸猫。一个面容憔悴、头发蓬乱的老妇人闻声而出,热情地把我们迎进西屋。屋子里有点凌乱,破旧的三人沙发上堆着一团脏衣服,老式柜子上搁着一台21吋的旧式电视机和几个坛坛罐罐,正墙上几乎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奖状,除了孙子孙女的以外,还有两张县曲子戏传承中心奖给吼神的优秀表演奖。
老妇人说吼神给牛割草去了,应该快回来了。说话间就听见院子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老妇人说回来了,我们到门口一看,一大捆苜蓿在两条罗圈腿的带动下,缓慢地挪进了牛棚。
门口一黑,一个微驼的身影进来了,正是吼神,戴一顶褪色的蓝帽子,高鼻阔嘴,头上冒着热气。他朝我们点点头:来了!伸手扯过一条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水。听了我们的来意,他萎靡的神情立马抖擞起来,根据小朱的要求,他清了清嗓子,对着摄像机开始演唱曲子戏《花园卖水》中黄桂英的唱段。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略显猥琐的老农,竟然能扮演旦角,而且唱腔委婉,字正腔圆,就连兰花指也是那么标准!
吼神那苍凉悲怆的苦音二六成了火寨人的钟点,春夏秋冬,循环往复,不能缺少了。这不,今早又吼开了:“……自从把先行兄妹丧了命,无一日王不哭三五声……”
□刘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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