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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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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乡

来源:南方农村报时间:2024年11月09日版次:12
| 小说芳菲 |
  安奎的肚子咕咕叫了几下,声音虽小,我还是听到了。抬腕看表,已近12点。我站起身来说,咱们吃点东西再谈吧。
  所里往前走两百多米,就有一家顶好的面馆。正宗农家手擀面,面粉里糅了鸡蛋,筋道,汤是上等排骨熬的,汁浓。再依食客口味撒上葱花、蒜瓣,或浇点辣椒油。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面条就可以开嘴了。安奎显然饿极了,也顾不上烫嘴,一会吸溜吸溜往嘴里扒拉面条,一会捧着碗沿大口喝汤,发出很大的声响,吃相不太好看。旁边不时有食客朝我们这边看,他大概也察觉到了,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放慢了进食的速度。转眼一大碗面条被他消灭干净,一点汤水都没浪费,他砸吧几下嘴唇,意犹未尽。我去柜台又叫了一碗面条,随手扫码付了账。一会,面条端上来了,我说你再吃一碗。他黝黑的脸色就挤出一些笑,说,饱了,哪里还吃得下。我把碗往他面前一推,继续吃剩下的半碗面,他就不再客气了,低头,吃面,喝汤。
  面馆靠柜台的墙上吊着一台电视,正在播放一档法制节目。我问安奎,你们平日看这类节目吗?他停下筷子,抬头说,我们平常睡工地,没地方看电视。我就奇怪了,问,那你们晚上都怎么打发时间啊?安奎说,还能干啥,出去怕花钱,大都唠嗑、打牌,谁赢了闲钱就去买包香烟和一瓶“二锅头”,就着花生米或榨菜,喝完抽完,倒头便睡,天一亮又开始干活。吃罢面,我们都冒了一头大汗,身上不觉暖和许多。
  外面有些寒意了,天上虽然挂着懒洋洋的日头,却像风烛残年的老人,有些力不从心了。街上还是蛮热闹的,小摊贩的叫卖声不时传进耳里,喜庆的炮仗红联也不时映入眼帘。临近年关,大伙都忙着置办年货呢。安奎勾了头,一路无话。我晓得他的心思。他心里急着呢,家里还眼巴巴盼着他回去过年呢。可他一年的血汗钱,还在黑心的包头手里扣着呢?能不急,不急能把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人,逼得去做违法的事情!
  说到这,还得回头扯几句。安奎是一个工地的老师傅,带着两个老乡干活,因包头扣着一半工钱不发,他就在一家酒店门口,拿水果刀逼迫包头给钱。现场引起一阵骚乱,记者赶来了,我们几个民警也赶来了。
  我们几个赶到那儿,他正跟一个记者对峙。只听他说,俺不相信包头说的屁话,你要保证今晚把俺这事播出来,俺才放人。记者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等我们上去,没费多少气力,他就束手就擒了。上警车的那刻,他扭头对记者说,求你啦,晚上播出来把俺的头像弄模糊,俺不想被乡下的亲人朋友看到!
  听那口音,跟我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后来一问,果然是个老乡,姓安名奎,我们同乡不同村。在南方城市能听到北方偏僻小县熟悉的乡音,着实难得,可惜是在这种场合。
  派出所里,我跟他又开始谈话,做笔录。我说,安奎,你这事应该找有关部门反映啊,咋能靠武力解决呢?他咬着嘴唇说,俺有啥法子,找劳动部门反映了,半个月也没动静,俺去问,说还在调查,俺去县政府找领导,也有保安把着,大门都没让进。
  我摇头说,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你也不能拿刀威胁人呐,这是违法犯罪啊!万一伤到人,咋办!安奎低了头说,那也是逼不得已,俺是听一个在北京打工的村人说的,他去年就是那样才要到工钱。我反问,要是上了电视还要不到钱呢?他头勾得更低,那俺会再想法子,反正一定要回钱,不然对不起其他兄弟,他们都是俺带出来的,俺跟他们的父母拍胸脯保证过,过年保准让他们带着钱回家。说到这里,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开始哽咽,你说那个包头是不是没人性!俺们每天干10个钟头,每月三千块。他只给俺们一半,剩下的说等年底一次性补齐,到了年底他就躲着,好不容易叫俺们在一家酒店逮着了,他硬说没钱。那是鬼话!没钱,那一桌子酒菜要好几千块啊!他不给钱,还叫嚣说要叫人揍俺们。你说这算啥玩意,那点钱还不就是从他身上拔根毛,咋就那么难啊!大壮还等着这些钱回去娶媳妇呢,栓柱的弟弟还等着这些钱上学呢,俺们容易吗!
  我低声问了一句,那你呢?他沉默了一会说,俺娘生完俺就难产死了,俺爹身子不好,干不得重活,是靠村人接济才把俺养大的。
  问完话,我心里一阵酸楚。我打心眼里同情他的遭遇,帮他找有关部门的领导反映了情况,又去找了那个包头,那些拖欠的工钱终于一分不少地给了他们,那两个老乡就先回去了。安奎呢,不可避免要拘留几天。
  安奎放出来的那天,正好赶上除夕夜,我请他到家里一起吃了个年夜饭。
  第二天,安奎就匆匆踏上北上的列车。
  过完年不久,我收到安奎寄来的一个大包裹,打开,里面全是家乡的特产,两包顶好的笋干和野生菌菇,还有一挂干腊肉。在我们农村老家,这是赠送贵客最好的礼物了。我只不过做了些分内事,他却记在心里了。
□孙邦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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