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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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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乡村振兴的风俗画

来源:南方农村报时间:2022年12月15日版次:13

  光阴静水潜流,四季自然交替。 视觉中国供图

  乔叶的《宝水》所选取的大的时代背景是“乡村振兴”战略提出之后,曾经在现代文明转型中面临凋敝的古老乡村,迎来了新的生机。而小说开启叙事的节点则是豫北山村宝水在省“美丽村庄”示范村评选中位列榜首,早年从宝水村出来在外闯荡的生意人老原回村把荒废老宅改成民宿,并邀请老朋友“我”去宝水休养身体兼帮其照应民宿。“我”由此进入了宝水的日常生活,随着“我”在宝水的三个自然村——中掌、东掌和西掌之间“悠荡”串门儿,各色人物也随之自然而然地出场,宝水的行政班子——村支书大英、妇女主任秀梅、会计张有富、团委书记小曹曹建华;村里的“文化高层”、两大“先儿”——村医徐先儿徐世厚和风水先生赵先儿;普通村民——张大包、老安夫妇、豆哥与豆嫂、七成与香梅两口子、小曹的堂兄大曹曹建业、大英的儿子鹏程和儿媳雪梅,还有德高望重的老人九奶;“外来者”——乡建专家孟胡子、在宝水附近山沟租地养鸡的马菲亚两口子、来宝水实习的大学生肖睿和周宁……可以说,由于小说选择“我”这个宝水的外来者作为叙事者,因而,读者对宝水村的自然环境、空间布局、风物礼俗和人伦关系的逐渐了解熟悉,是与“我”同步、与小说叙事同步的。
  《宝水》就是以这样“平淡而近自然”的方式展开叙事:正月十九喝油茶敬苍神,惊蛰日吃懒龙;惊蛰过后不久,漆桃花、野杏花、山茱萸漫山遍野渐次开放,灯台草和荠菜也萌发出地面,挖荠菜一直挖到三月三,“三月三荠菜煮鸡蛋,胜过仙灵丹”;清明前后,香椿芽、构树花、栾树芽、山韭菜、菊花苗、茖葱等新鲜山野纷纷上桌成为佳肴;初夏,麦子灌浆,花树缤纷,月季花秾丽,指甲花窈窕,山楂花雪白,柿子花淡黄,核桃花青绿,泡桐花浅紫,苦楝花淡紫,“楝花开,吃碾馔”;端午节打艾草做青团,中元节烧路纸;从秋分到霜降,从八月黄到九月青,柿子渐渐成熟,“霜降摘柿子,立冬打软枣”,采野菊花,做酸黄菜;冬至过后,杀猪做数九肉,吃杀猪菜流水席;过小年,耍狮子……从正月到腊月,宝水的光阴静水潜流,四季自然交替,万物生生不息,它们隐而不显含而不露地成为小说叙事的有机组成部分。它们是宝水的生态环境,同时也是人文环境,是代表着此地风俗稳定传承的“常”。
  宝水在“常”中有“变”,引发“变”的契机是乡村振兴战略实施,宝水村作为建设美丽村庄的示范典型,被地方政府重视,有政策扶持,有资源倾斜;而从更深层看,这“变”仍然是被经济利益所驱动。如果说,政策的推行是自上而下,那么,宝水村民经营各自的“农家乐”便具有自发性质,这是基于小农经济而发展出的第三产业——“床铺是自家的,鸡蛋是自家的,面是自家的,水是自家的,柴是自家的……反正在自家门口,不管多少,能落下几个是几个。”但“因是自由生长,便也渐渐有些乱”。小说仍然以“平淡而近自然”的方式写宝水村的乡村旅游业由乱到治的进展,诸如如何解决激增的客流导致的堵车和停车问题,如何处理生活垃圾,如何定价,如何悬挂各家民宿的招牌,如何与游客打交道,既做好服务又赚到钱,如何应对不良游客对自然资源的任意掠取,甚至是面对游客言论网络攻击时作出及时反击赢得舆论战,如何保证营业卫生,如何开发新的产品吸引游客,如何搜集老物件、建村史馆、讲好宝水故事,如何向更“美丽”的目标迈进,追求可持续发展……所有这些变化都不是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发生,而是夹杂在无数的“极小事”,夹杂在“扯云话”的家长里短中间,自然也夹杂在宝水日出日落、春去秋来、茶米油盐的日常生活中。
  由此,就整体而言,《宝水》追求的是“风俗画”式的效果,作者选取了散点透视法来绘制这幅“画”。叙事人“我”在空间上不断移动的视点以及随着时间而变化的视角,构成了这幅“散点图”。小说并没有设置中心的矛盾与冲突,而是将小的矛盾与冲突散落其间,而这些小的矛盾与冲突往往也是以“自然”的方式解决的。同时,小说也并没有一个中心人物,正如书名所示,小说真正的主角是“宝水”,然而,在散点透视之下,几个主要人物被写得活灵活现,充满了方言土语的人物对话不仅使人物塑造更为鲜活,也使小说的“风俗”味道更加浓郁。
  《宝水》截取一年的光景,为中国大地行进中乡村振兴留下了一时一地的文学记录,它是现在进行时的书写,而中国乡村社会仍在发展变化。在偏老龄化的宝水村,空心化的问题仍然存在,用徐先儿的话说,返乡的青壮年“要么就是挣够了钱,要么就是有了病”。然而,小曹这个主动选择返乡的知识青年,能真心感受到乡村的好,假以时日可能成为宝水村的当家人,撑起宝水的一片天,他也许会是我们在未来能有所期待的美丽乡村的“新人”——无论在现实中,还是在文学中。小说在小曹与青蓝的婚礼喜宴和曾接生过此地无数新生命、宝水“地母”一般的九奶的喜丧中结束,在村民们忙着辞旧迎新的过年气氛中,乡村的旧的“伦常”仍在,同时也孕育着新的生机。
  在《宝水》日常风俗画式的叙事中,还贯穿着一条叙事线索,即“我”与乡村的爱恨情仇。如果说,在时间流淌中悄然发生的变化是小说隐在叙事动力,那么,关于“我”的这条线索则构成了小说显在的叙事动力。由此,“我”的功能也不仅仅作为一个旁观叙事人。在与宝水同属怀川县的另一座村庄福田庄,在奶奶等亲人身边度过美好童年时光的“我”,回到城市生活后,却极力从语言到行为方式上切割着与乡村的联系,尤其是当与乡村人情纠扯不清的父亲命丧于帮七娘的儿子送婚车的途中,“我”由此对老家、对奶奶产生了刻骨的怨恨,而在奶奶、丈夫等亲人相继离世之后,“我”却因一份愧疚和郁集多年的心结导致严重失眠。曾经的福田庄被拆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叔叔独撑门面,是“我”回不去的故乡,然而,“我在宝水做的这些分外之事,在本质上好像就是对福田庄的弥补性移情”。宝水依旧浓厚的乡土气息慰藉了“我”的乡情,九奶弥补了“我”对奶奶的思念和歉疚,而老原源自乡土血脉的充沛生命力也激活了“我”因从乡土连根拔起而衰微的生命力。一年光阴过,“我”在宝水村不仅重获甜酣的睡眠,还与老原彼此相爱,携手从容地迎接未来。可以说,最终治愈“我”的还是乡村。在此,《宝水》接续了使乔叶声名鹊起的《最慢的是活着》,她重温了她的文学初心,重溯了她的乡村血脉之源。
□王饶翔(本文有删节)
  光阴静水潜流,四季自然交替。           视觉中国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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