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奇人》是冯骥才自打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提笔写作的系列作品，由最初的第一篇到如今的新增本，时间跨度长达四十多年。这是他久负盛名的作品，也是他一直不想写完、舍不得写完的作品。人间有多精彩、生活有多丰富，《俗世奇人》就有多辽阔、多深刻。追读多年的我，品读新鲜出炉的小册子之前充满期待，读后是一如往昔的满足。
　　俗世是共有的生活背景，奇人之奇则各有不同。奇之由来，要么与家庭环境有关，要么与个人追求有关，要么与时代背景有关。《万年青》一篇刻画出热情周到、尽心服务的小杂货铺老板老蔡。即便帮忙看店的金子美自掏腰包补上一天的售货钱数，他依然不依不饶地指责对方毁了他，毁了这家店。开店经商，于情于理皆应当服务于顾客。理是这个理，然人之不同者在于服务的程度与细心。周到的服务并不意味着盈利的增多，老蔡获得的不是金钱，而是内心的充实与愉悦。这便是老蔡的奇，这奇不是为奇而奇，而是为人树立起一种标杆。服务即帮助，经商如此，做人何尝不是如此？
　　当然，所谓奇人之奇，并不都是认可、赞赏，亦有鞭挞、讽刺、贬低的价值判断。因为奇，冯骥才笔下的每一个人都独具个性。胡天靠胡说八道走出自己的一片天，他借这门特殊技艺让五大神像脱销，让木桶脱销，甚至让新来的警察局长两个月后就被调走。胡说八道倘若成为谋生的技艺，世道之乱可想而知。揭示社会阴暗面的同时，作者亦给予不动声色的嘲讽。胡天固有其所谓的“能力”，并因之活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却不得不沦为大众之笑柄。就是这些个性让秦六枝、绿袍神仙、杨掌柜、歪脖李、罗罗锅等人在字里行间站立起来，有声有色有模有样。连同这一册新增本在内，冯骥才的《俗世奇人》系列作品，充满浓烈的烟火气。笔下故事虽具体情境与当下迥然有异，故事背后折射出的心态与道理却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力大无穷的二虎要拜老者为师习武，老者婉拒且说，二虎无人欺侮已是天生福分，习武若有所得，即有可能用来伤人，如此一来则是无福之人。听罢，二虎起初虽不解，后来慢慢领悟，终生不再有习武之念。秦六枝痴迷于画画，无奈家贫无力供奉。因随着父亲终日与泥土花木打交道，故而把心中的画意渐渐渗入园艺之中。他养的草茉莉花，香味能勾住过往的人。日复一日陷入园艺的遐想与设计之中的他，竟然在半亩之地里造出密林、竹木、峰峦、怪石、小桥、流水、石洞、亭子皆具的景致来。即便那半亩之地是主人家的，依然不妨他的全心全意、有始有终。
　　由个体的多元与丰富，可知社会的深邃与复杂。作品以20世纪初的天津为时空背景，专讲这一地的既普通又不普通的人物，是一幅社会风情画长卷，是天津的地方志与风物志。奇人之奇并非超过普通人，而是与普通人紧密相关。甚至可以说，若无普通人的映衬与对比，奇人便不足为奇。甚至在某些文章里，普通人之重要性并不在奇人之下。亦可以说，普通人混居、杂处的人世间正是奇人萌芽、生长、茁壮并展示魅力的土壤。
　　《俗世奇人》是比短篇更短的小说，形制与体量上来讲是微的、小的、迷你型的、高度浓缩的。文字有现代白话，亦有文言风范，可谓文白兼具。文字精短，悬念迭出、情节离奇，时而令人感慨莫名，时而让人忍俊不禁，时而令人捧腹大笑，时而令人泫然欲泣。加之冯骥才于字里行间表达的是如与君面谈的轻言细语、娓娓道来，让奇人的俗世故事愈发引人入胜。
　　这一不足十万字的短篇小说集如同一席丰盛无比的精神盛宴，给人带来久违的享受、深远的启迪。文学无用，即文学作品无法马上对现实产生明显的影响。然而，无用之用是为大用，《俗世奇人》这样的作品读得多了，读这样作品的人多了，导引社会正气、驱散人心黑暗是自然而然的。
□张家鸿
　　《俗世奇人新增本》，冯骥才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3年1月出版。